东莞虽然也靠海，有著名的虎门港，但在我看来它没有真正的海。在我印象中，东莞的海好像只有遮挡视线的大轮船、五颜六色的集装箱和混浊不清的黄色海水。
而在我心中，真正的海应该是一望无际、天地宽广。海天相接之处，有大朵大朵凝固不动的白云，就像海面上的白山，天长地久。海水应该如梦一般的蓝，起伏的海浪泛着粼粼碎金，不时有白色的海鸥掠水而过，远远传来属于大海的鸣叫声。
空气中充满了海水的味道，这种味道是蓝色的，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深呼吸。耳畔的海潮之声更加清晰可辨。生命的律动，大自然的神秘与亲近。这样的时刻，整个人被广阔的自由所包围，生命变得微不足道，同时又如婴儿般回到了本初。
从很小时候开始，我就对大海心向神往，魂牵梦萦。
1.
东莞这个地方很奇怪，当地人管一些湖泊叫“海”。后来我到云南去旅游，发现草海、洱海不过是湖泊，便觉得见怪不怪了。
小时候有一次听伙伴们说要去“海”里挖贝壳，兴奋得不得了。当时我以为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敢告诉家里人，怕他们不让去。于是只好偷偷溜走，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们出发了。
印象中有家和，黑猫，浩芬，还有几个年纪更小的小孩子。记得是从彭屋村那边过去的，期间要穿过一条很长很长的小路，这条路上杂草丛生，四周都是张牙舞爪的荔枝树，光线很暗，蛙声虫鸣此起彼伏。我一个劲地着前面的人走，不敢回头看，更不敢看脚下，因为我总觉得湿漉漉的草丛里一定有蛇虫乱蹿。
好不容易终于看到亮光了，我松了一口气。绝处逢生之后，眼前就是“海”了。然而，所谓的海，不过是一处小湖泊，他们个个迫不及待地跳下去，可“海”水连膝盖都没有没过。我呆在原地，非常失望。不过后来我还是跟他们一起卷起裤管挖“贝壳”。所谓贝壳，不过是沾满泥巴的蚌。但他们说这些贝壳里会有闪闪发光的珍珠，一颗就可以换很多很多盒柠檬茶，于是大家都非常认真地挖，心里想着柠檬茶啊柠檬茶啊。不过，一个下午过去了，我们没有找到珍珠，只有满身的泥巴和几个会呼吸的贝壳。
后来当我回到家里，妈妈问我去哪里疯了，怎么全是都是泥，衣服不给你洗了。我垂头丧气地说，“去海里挖贝壳了”，然后把贝壳放在水桶里，一言不发地去洗澡了。
这些“贝壳”后来被妈妈扔到了池塘里，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觉得池塘底下藏着闪闪发光的珍珠。
2.
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海，是在那次全家人回家乡的长途客车上。
那时候，东莞到普宁的高速路还没修好，回一趟老家要8个小时。路上会经过海丰，一路上一直打呼噜的阿爸突然叫醒我们几兄妹说“看，海”。我们几个小孩马上把小鼻子贴在车窗玻璃上压得扁扁的。隔着车窗，公路边上就是那一片闪着碎金的大海。我惊呆了，目不转睛地痴痴看着，海天交际并没有大朵的白云，海水也不如想象中的蓝，车窗玻璃让一切染上了一层旧梦般的颜色，但眼前正是那一望无际的大海，这片大海，有一种车子剧烈震颤也无法撼动的宽广与平静。海边的沙滩上好像还有几个小孩正在追逐，远远看去，就像奔跑在海上一样，多么的自由，他们就像天上的海鸥，跃起的海豚。这就是我梦想中的大海。我甚至还听到了海潮之声，闻到了海水的气味。当然，这不可能，长途客车一直在按喇叭，而车上是难闻的气味，但我还是愿意这么认为，我看到了大海，我听到了涛声，闻到了海水的气息。
很快，车子便驶过了这一段短暂的蓝色的路途，但这种蓝却陪伴了我接下来的整段漫长的旅程，我就像穿行在深海中一样。这份记忆，一直保留在脑海中，念念不忘。
从此以后，每次回家乡，我都会期待着看海，期待着车子路过海丰时那一段短暂的蓝。有时候坐的是晚上偷偷出发的夜车，路过那片海时，窗外有明月，明月底下有白色的海洋，海洋在睡觉。我一直沉默地看着睡着了的大海，想象一只鲸鱼在温暖的海水里打呼噜。又想象一种晚上发光的海藻，正在海面飘来飘去，就像灯火一样。
3.
自从第一次在回乡路上看到海以后，我都会跟别人讲，我的家乡有大海。而其实普宁并不靠海。长大以后，到上海读大学。去以前自作多情地以为上海一定有我梦想中那样的海，可最后发现原来跟东莞一样。然后旅游去了厦门，去了汕头，珠海等等，这些地方都有著名的海岸和迷人的海滩，但不知为何，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后来，高速路修好了，从东莞回普宁只要5个小时，但路线改了，再没有经过那片海。虽然路上也会路过有海的地方，但它们再没有蓝色。
在我很喜欢的一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面，被判了终身监禁的安迪.杜弗伦对他的狱友说，他想去一个墨西哥小镇度过余生，它叫芝华塔尼欧，那里的海水就像梦中一样蓝。安迪失去了拥有的一切，包括最为珍贵的自由，但谁也无法夺走他的理想之地。因为对芝华塔尼欧的向往，激励着他越狱成功。
我发现，许多人的理想之地都与大海有关。也许正是因为生命的起源就在海洋，唯有返乡才会令一颗驿动的心获得彻底地消停和安宁吧。
有时候，经历的事情多了，实在累了，会突然想一个人跑到海边去，在那里搭一间小木屋，每天看海听涛，晚上去找发光的海藻，还有海里那只疲倦的鲸鱼，和它深沉的呼噜声……
就这样度过一生。
发光的海藻，写于苏州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