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早读,七点不到就进了小吃店,我一看,人好少啊,店里顾客加上我才三个。点了拌面、扁肉,准备好要付的钱,我拿出手机刷微博看新闻。
一旁那两个人时断时续地在说着话,那声音很小,还没有街对面那棵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大。我很好奇,留意起说话者。
他们隔着长条形的餐桌面对面地坐着,那样子应该是父女俩。女孩子正在吃一碗拌面,十六七岁,穿着一中校服,扎一个马尾,说话的时候,偶尔会伸出左手轻轻地扶一下眼镜框。那男的四十五上下,左手拿着汤匙在一碗扁肉里搅着,右手用筷子夹着一个扁肉,时不时地把晾凉了的扁肉放进女孩子的碗里。女孩子慢慢地吃着,爸爸跟她说了句什么,她抬头应一句。
按捺不住的好奇心让我使劲拉长耳朵,努力地听着他们。
做父亲的问女儿,昨天带去的水果吃了没有,女儿应,吃了,就是苹果太大了,下课时间都不够吃,再吃时都氧化了。对,氧化这个词,让她爸爸笑了,说,今天是香蕉,吃得完。还有一袋牛奶,你到学校就给喝了。女儿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她问爸爸你昨晚的书看到哪儿了,父亲这一次说了好多,语速很快,声音又很轻,我没听全,大致是说堂·吉诃德放了几个犯人,结果反倒被那些人抢了。他最后加了一句,要是你看了保证会睡着,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会让你们买这个书看。女儿说,老师说是必读书。然后纠正爸爸读音说,是堂吉“喝”德,不是科。她爸爸笑了,好了好了,你喝了我就记住了。女儿嘻嘻一笑,喝了扁肉汤,站起来拿起书包,伸手到我面前的抽纸盒里拔了一张面巾纸。
一道疤痕赫然跃入我视线。那道疤在手背上,从小拇指根横过来差不多一直到大拇指根。疤痕的暗色与白皙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反差。我只看了一眼,视线不自觉就跳开了,倒不是怕她不好意思,是因为那道疤的颜色与形状扎了我,令我心惊。
那父亲走过去帮她背上书包,两个人慢慢走到路边停了下来,又在聊着什么。
店老板许是见我一直在注意他们两个,跟我拉话道:“不认识他们?”
“没见过。”
“他们住在那一栋楼里。”他指了一下旁边的一座公安局宿舍楼,“这个当爸爸的每天都来陪女儿吃早饭,每次说话都这样,小小声的。”
“脾气真好。”
“脾气是好,不过,换谁脾气也会好哦。”
话里有话啊,我虽一向不喜欢八卦,可是今天却忍不住以目光里满满的疑问鼓励店老板说下去。
“你是不知道啊,前几年他那女儿差点就死了。”
“哦?怎么回事?”
“那一年那郑一刀的事啊。”
“啊?!”我嘴里的面差点把我给噎着了。
“他女儿被砍了一刀,从手背上到脖子边上。喏,这样。”店老板做了一个背书包的姿势让我理解,“差一点砍到大血管。差一点。他家人都吓死了。”
郑一刀,就是郑民生,2010年3月23日早上,他在实验小学门口丧心病狂地挥刀砍了十三个孩子,其中八个孩子遇难。
公安局的子女确实都在实验小学读书的,老板说的这事应该不假。
我正望着那女孩和她父亲的背影发呆, 一辆面的过来,女孩子上车了。一个小男孩从车子那边钻了出来冲进店里,对店主大声嚷嚷:“老板,拌面,加花生酱。”
后面追着一位老妇人:“你跑什么跑,啊?过马路也不看车?啊?家里有豆浆有稀饭,你就不吃,就要吃拌面。我告诉你啊,这面你自己拿钱买,我才不管你。”
“我没钱,外婆。”
“没钱?没钱你跑来吃拌面?那你打电话叫你妈妈来付钱啊。我也没钱。”
紧跟上来一个老头,一进门就和老妇说起什么方言,老妇很恼地应他,叽里呱啦的,两人一争,一个店里都是他们两个的声音喽。三言两语过后,那老头败下阵来,偃旗息鼓。
这边男孩开始呼啦啦地吃面了。那老头走到外孙子面前,摸摸他脑袋,很温柔地说:“慢慢吃啊。要不要煎个蛋?”话音还没落呢,外婆已经端了个煎蛋过来了“咚”地一声放在小男孩面前。
老头在男孩身后偷偷地用手搡了他一下。小男孩也机灵,一句“谢谢外婆”马上从嘴里那一口面里钻了出来。那外婆斜了老头一眼,撇了一下嘴,鼻子里还在哼呢,一丝藏不住的微笑在嘴角那里露了出来。也许是为了重新藏起这来势突然的笑意,或者是给它一个缓冲,她转身走了出去。
客人多了,外面的桌子也坐满了。小吃店的老板娘忙里忙外地跑。我走出店门的时候,瞥见那个老妇人正把钱递给老板娘,“钱付了,等下你别忘了哦。”压低了的嗓音。
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我赶早班车的脚步很匆忙,可也看得见那街边的小树,那么嫩那么翠。我不禁放下伞,仰头享受着春的馈赠。
好多爱。
2016-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