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迅速地赶来西区的这栋房子,迅速地按门铃,迅速地叫救护车,然后坐下来,在近处的床边,她看着他绞痛中的脸,额头上沁出许多汗水,有一种病者被疾病折磨之后的平静。 她拍拍他的手,想让他感到放心。他的意识在逐渐模糊之中,像溺水的人,慢慢地沉将下去。
不久,有人来了,把他抬上车接上氧气。 他们问她你要跟着去吗?她摇摇头。留在他的房间里,整理、打包他这几天要用的衣物和用品。票夹,白衬衣,护照,还有一瓶纪梵希香水。
几天以后,传来消息说他已经脱离危险,是急性胃穿孔。
二
收到布奇君的电话,她就出来和他见面了。
这是他们分手后的第二年。这一天,他又来到她的城市。
他们都曾经坚定地说,就算分手,也要做回知心朋友。 谁让他们最初的吸引是从友谊开始的呢。
他坐在他们惯常会选择的咖啡馆座位上等她。
茂名路数过来第三家,老上海风格的。
她还是顺着惯性隆重地打扮了自己。知心朋友也需要赏心悦目。
坐下,脱了大衣,抬头迎接他的眼神。那起初的一点不自然被女招待点餐很好地掩饰过去了。 剩下的,要开始他们的对话。
从,“你好吗?”开始,还是满不在乎地说,“最近碰到某某谁了,他问起你……”
他们都在想这个开头,也都陷入了沉默。
她凝视着他,穿了一身黑,眼神如旧时,那么清亮。
她的几根手指,在桌子上划来划去。
总算,谈话的节奏建立起来了,好像能恢复到过去的样子,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他们避免碰触到和感情相关的任何字眼,聊曾经共同的朋友,聊他新派驻到上海来的工作,他又笑了,不是启齿之笑,而是爆发出一连串的那种笑声。布奇君呀,你还是你。
他的笑点很奇特,她知道如何引他发笑。
是啊, 做朋友真好,起码还能看到。
她释然。
他们站起身,要告别了,他问她往哪走,是不是要顺路带一下,她很独立地说,不要了。她满怀的心事。
要是以前,她就会默默走在布奇君的身边,挽着他,在走向车站的路上,尽可能地和他多待一会儿, 他们会错过很多次车,一直到不得不上车。
她感觉他在背后的眼神,形成了一种胶质的厚度。
当跨入计程车的那一瞬,他的声音响起来:Shinkun,以后还要见面。
这是一次双方真正的确认,能继续作为朋友往来的确证。
三
她认识布奇君的时候,正是他留学生涯即将结束前的三个月。
从对面马路过来的一群人中,他的白衬衣黑裤子让他从其中显现出来。
他步履很大,声音响亮,和别人说话时眼含笑意。
没想到,她朋友给她介绍的学生是布奇君。就是这个马路上最显眼的人。
布奇君的中文水平只需要一点点拨就能变得很好。
然而他时不时蹦出奇怪的短句组合,会让她很无奈。比如:那个人有一张板刷脸。然后,很无辜地看着她。她的心里有一头小熊猫在撞着。
时间太短暂了,他们要抓紧每分钟的可能多腻着一会儿。他骑车带着她穿过从前法租界一条一条的弄堂,他们拍很多的照片,在相机前把最好的表情记录下来。
离开上海后,布奇君的信,按时地写来,每隔七天,必然一封。
有两个星期,他没来信,也没电话。
她收到他的朋友曾根桑的信息,说布奇君有一个礼物要我带给你。
她去了,站在空旷的百盛广场上,被夜风一阵一阵地掠过。
先是闻到了一阵纪梵希的香水味,她被身后的一个怀抱接住,她尖叫一声,是布奇君!
她转过身跳到他的身上,她哭得很崩溃,他们旁若无人地抱着,转着,好像天地里只剩下这俩人。像是drama里的桥段,却在现实里,在厚厚的现实里。
四
胃穿孔,她不能去看他。她怕自己的爱不小心让她犯错。
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心里还为他沉重。尽管身边已经出现一个让她感觉轻松的人。
这份重量始终都压在那里。现在他们已经到达下一阶段,做回朋友了,但当与布奇君的眼睛对峙时,她仍然害怕眼神会出卖她。
那天在整理他的票夹时,掉出来一个平安符,用紫色的西针织织成的小锦囊。
这是他留学分别时在机场递给她的。里面装着一张小卡纸,写着:爱我,等我。
分手的时候,她还给了他。
这一刻,她潸然泪下。
五
故事写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吧。
当她知道布奇君还保留着爱情信物的时候,应该可以鼓足勇气向前一步回到他的身边对不对?
可是,您想得太幼稚了, 即便逻辑可以是这样,在现实中却很难发生。
胃出血住院结束之后,我们的主人公布奇君,想要对我们的女主进行一个试探,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疑虑。他觉得她对自己的好友Andrew是有暧昧情愫的。因为这份猜忌太使自己上头了,他们的恋情无可避免地走向了分手。他无法面对一个不专情的女人。
睡在病床上辗转翻身,他被自己残余的爱纠缠不休。
他不死心,想最后再试一试 。
六
Andrew在电话里约她出来见面。
她问有什么事吗?
对方有些神秘地说,聊聊。
她想起那年的曾根桑,那年在夜风里的那些,心中一喜。马上答应了。
然而,Andrew并没有出现。
布奇君的信息来了:
Shinkun,这该是我们最后的一条信息了,
我们,正式地告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