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恒的名气在大楼里比他爸妈的都要大。

小恒还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保安老任对周强说：“你们家小恒真是少见，那么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上学放学，每次见了我就会打招呼说叔叔好，实在懂事，现在的小鬼没几个这样的。”

一旁的扫地阿姨插嘴说：“小恒是你儿子啊？他是真好哦，从来是笑眯眯的。你们家不是住在十二楼A吗？我原来还奇怪你们家的走廊怎么都那么干净呢，我都不用扫。上次我去倒垃圾，碰到你家小恒正在那里扫地。哎呀，你们真有福气啊，就等着享福吧。”

周强听得满心欢喜，回家便跟静芳说起这话，她一撇嘴，“顶什么用？你看他这一次单元考的成绩，语文97，数学98，人家好的都是满分啊，以后小恒怎么办？上了二中怎么跟得上？以后怎么考得进一中？”

静芳觉得该做点什么了。以前，周强也给小恒报兴趣班，都是绘画啊书法啊围棋啊篮球啊这些，按静芳的说法，这些都是闹着玩的。这天晚上，静芳给小恒的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打了电话，好说歹说为小恒报了补习班的名。

静芳刚放下电话，一旁的小恒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跟静芳说，“啊哈，我伟大的妈妈开始发威啦。”静芳有点恼，正要说他，他腾地敬了一个礼说，“您放心，我保证认真对待。”

从这一天起，小恒正式成为了补课一族。

小学四年级，周六周日各补一个早晨的语文数学。五年级开始，多补了一科英语。剩下一个半天，小恒有时候会出门和同学们玩一下。按他的说法，实在憋不住了。暑假寒假也是三天两头地泡在补习班里，周强建议去旅游也总被补课日程驳回：“去三亚？”“没空啊，下次吧。”“去哈尔滨？”“没空啊，以后吧。”

上了二中以后，小恒更加用功，每天做两份作业——老师布置的一份，妈妈布置的一份，自然就睡得晚了。这样下来，成绩一直排在班级前三，年段前十。每年都被评为优秀学生，还在一系列的竞赛中获奖，各种的获奖证件一本本地拿回家，静芳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摆在客厅的玻璃橱里。

相比静芳的满足，周强心里更多的则是心疼。每天早晨看着儿子沉睡的样子，周强都很不忍心叫醒他。可又能怎么办呢？进一中的竞争那么激烈，不努力一点，以后考不上就晚了。考不进一中，以后怎么上大学？就像静芳说的，儿子的未来必须用现在的辛苦去换。

还能怎么办呢？周强只能做好后勤，努力变着花样给儿子煮好三顿饭。

六年时间下来，小恒努力着，和静芳和周强坚持着，就这么，终于到了中考。三天时间，静芳负责送儿子去考试，接儿子回家，周强则在家做好一切饮食安排。

第三天下午临出发前，静芳在客厅里拿着水杯和书包等着儿子，她望着玻璃橱柜里的那一本本的证件，嘴里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就差那一张了。就一张。老天保佑。”

傍晚，周强忙完了，在饭桌旁等着。他开始盘算起这个暑假的安排，可以带小恒和静芳去哪儿玩呢？先到北京、青岛转一圈，然后，一定要去曲阜，再去黄山看看……越想越舒心啊，回过神来一看，天已擦黑。奇怪，静芳和小恒怎么还没回来。正在疑惑，手机响了，是静芳的电话。不会是叫我去哪儿吃饭吧？周强接通了电话就笑着说，“喂，静芳，我可是做好了一大桌的好菜在等你们啊，赶紧给我回来。”静芳那头沉默良久，然后传来了抽泣声，“你快到市立医院来……儿子出事了。”

小恒得了肝癌，晚期。

一个月后，病房里，一片雪白的世界。心率监视仪滴滴地响着。

小恒从昏睡中醒来，周强在他面前举起一封信，轻声问他：“小恒你看，这是什么？”小恒慢慢地摇了摇头，周强轻轻剪开了信封，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红色的信笺，在小恒的面前慢慢打开。

只见上面有这么几个大字：第一中学录取通知书。

笑容在小恒脸上慢慢绽放：“妈，我考上一中了。”

静芳早已是泪流满面，她紧紧握着儿子的一只手，说：“对不起，儿子，妈妈不该啊，对不起。”

小恒还在微笑，“别这样，妈……这……也是……我想要的……”

又一个月后，小恒没能扛过去，走了。

办完丧事，静芳整整三天没有合眼。她搬出儿子那厚厚的一沓证书，一份一份仔细端详，拿一块布，里里外外擦拭着，不留一丝灰尘。周强塞过来的饭菜，她吃两口，又放下，抹一把泪，接着看，接着擦。

第四天清晨，周强起来以后怎么都找不到静芳，最后还是老任告诉他，静芳提着一袋什么东西去了河边那个方向。周强满头大汗找到静芳的时候，她正在烧着一堆东西，一边烧，一边说着什么。

周强舒了一口气，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她身边，喊了她。她转头看到周强，便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我不要这些东西！我要儿子！我要儿子！我可怜的儿啊！”

周强紧紧搂着静芳。泪眼滂沱里，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从火堆里飘起半张红色的纸，风一吹，那半张纸飘飘忽忽地落到了河面上，随波起伏，渐渐地，远去了。

2016-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