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位小友关关看前面的客话,写来微信道,“叔叔,你在大洋彼岸会觉得寂寞吗?”当然寂寞了,尤其是刚去的前两年。第一个春节,我记忆尤新。那天内子、儿子去上学了,还是一个阴天、窗外呼呼刮着风。我独自坐在窗边的桌子前,冷冷清清。那天很难熬。过去在北京生活方便,各种面食都是买来吃现成的,现在要自己包饺子、蒸馒头、蒸包子都成了让内子头痛的事情。山西人爱吃面食,她何尝不想吃,就是做不成样子,搞得她也很沮丧。我们把原因归到这里出的面粉不好,不适合做出我们的中国食物。回头想,觉得可笑,可在那时,就是一筹莫展。她和儿子上学做功课的事还顾不过来,那能轮上食不厌精呢。我们很长时间,就是喝大米粥,吃大米饭。美国也产小米,熬出来清汤寡水,没有味道,和山西的小米简直没法比。简单炒几个熟悉的家常菜,炒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炒白菜都舍不得吃,白菜比肉贵多了,买一颗白菜,可以买两磅猪肉或一大包鸡腿。美国人不吃白菜,吃生菜。生菜便宜,但不能炒着吃。
城里有一位华人科学家,他几乎不吃鸡肉。因为他来美国读书时,鸡肉最便宜。他几乎换尽花样吃鸡肉,几年下来,终于吃伤了。
还说那年春节自己包的饺子,面粉黏且黑,饺子也不像饺子样儿。自己煮得牛肉,硬且柴。这不能怪人家美国的牛肉不好了,实在是技术不行。酒就更别提了,阿市的亚洲超市里,只有一种中国产的白酒,北京红星二锅头,20美元一瓶。我想,在北京,7、8块钱的一瓶普通酒,在这里卖这么贵,也太不值了吧。再说,我在北京喝二锅头,跑到美国来还喝二锅头,我不是白来了吗?干脆,一咬牙一跺脚,在调料区买了一坛5升的古越龙山花雕酒。这种黄酒在美国算是调料,不算带酒精的酒。再买一袋铁蚕豆,一美元又三角一袋。在家里,就可温一碗酒,数着盘子里的铁蚕豆,自斟自饮的“多乎哉、不多也”的美上一阵子。
幸亏那时还有书伴我,那阵子我安安静静读了一套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三厚册《聊斋志异》,并且写了些批语。看累了,望望窗外阴郁的天空,心里总是再问,怎么还不到春天呢?
还幸亏我们是一家人相伴在一起。我曾读过一位日本心理学家河合隼雄的回忆录。他想去瑞士学习荣格心理学,那时他已经成家。有两个不大点儿的孩子。学习需要一两年时间。瑞士荣格心理学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建议他,长期的学习需要家庭成员的相互支持,最好是全家来瑞士。他克服了种种困难,带着一家人,去了瑞士学习,终成正果,成为日本第一位荣格学派的心理咨询师。他回忆说,一个家庭在瑞士的收获,远远比一个人要大多了,很多困难、欢乐都在一起经历和分享,共同得到成长。关于这一点,我是完全同意,深有体会。一家人能有机会一起经历的苦与乐,实在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2021年春天,我提意全家去趟洛杉矶,去海边寻找《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感觉。在洛城,我们一家三口去当地华人社区的一家天津餐馆吃早餐,当时还不能堂食。只能买来在车里吃。面对久违的烧饼、豆腐脑、油条、豆腐菜,三个人头碰头,边吃边笑边掉眼泪。这顿寻常的中式早餐,如果是在国内,我们会这么珍惜、这样彼此相让、这般细细品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