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快来看呀!大雁排成一字了。
我仰着头,视线并没有随着声音而离开灰色的天空,以及向南飞去的大雁。我那时年纪虽小,我可是也有了一点经验的。那就是,不会过多久,天上飞着的大雁就会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最后一点也看不见。
大雁终于快看不见了,我低下头才发现,我哥还蹲在地上削木棍。他要做一把更大的弹弓。我说你不赶紧看,这下好了吧,又飞得看不见了。我哥仍然蹲着,他边用手削木棍,他的嘴巴不时朝冻得通红的手哈两口热气。他头也不抬地说:有什么好看的,又吃不到它们的肉。那天我在狗崽家玩,他们抓到了一只大雁红烧着吃呢。我看他们吃得那么香,我也想吃!我要想办法也抓到一只!
我看着我哥那专注的神情,我觉得下次他一定会抓到一只的。我听他那样说,我馋得口水都流下来了。我知道他用雪球朝天空打过大雁,可是,根本打不着。用他做的弹弓也是没打着。大雁飞得很高。不过,我看他认真琢磨改进弹弓的样子,我相信他一定能打着的。他边削边吩咐我说:你注意看田地周围,看有没有飞到田里休息的大雁。如果看到了,赶紧告诉我。我说好嘞。于是我的眼睛就忙碌了起来。我不时注意看天空,不时看周围的环境。我一看到有黑点在动,我的神经立刻会因为兴奋而紧绷一下。眼睛也更加睁得老大。田野天空好空旷好洁白啊!
那许多个冬天,我们都没有吃到红烧大雁的肉。但是我哥坚定的神情使我仍然相信他!后来他也确实在我心里有像父亲那样的重量。
冬天没吃到大雁肉,我却深深记住了饭上蒸香肠的味道。那次我吃过香肠片配饭后,感觉人间美味不过如此。可是,吃完饭后不久,我在村前跟小伙伴们玩时,我看见我妈跟招秀嬷嬷等人朝村东而去。好奇心驱使我也跑着跟了去。
我跟她们来到村东边的稻谷场上,我看见没门,窗户也只是用稻草堵上的那间茅草屋里,居然有一家人住在那里。他们用稻草铺在地上睡觉。我从大人们的言谈中,才知他们是从北边逃难到此地的。他们接过她们带来的蔬菜时,一再地说着感谢的话。我听到她们说外地话的口音,感觉真好听!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大雁南飞的场景了。现在我也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南飞的大雁。因为一只看不见的手,我来到了南方。乡愁也跟随而来。
现在我身在南方,可是朋友圈里经常有北方的,或者去北方游玩的朋友会晒北方的冬天,会晒北方的雪。我看见那雪,心里就会觉得五味杂陈!因为它总会使我想起看大雁南飞的情景,总会使我想起我哥。我仍然无法相信我哥不在了的事实。我仍然深深记得那冬天,满地雪白的故乡,记得童年时亲人的模样。
冬天,大雁排成一字南飞着。它永远飞在我的记忆里。美好与伤感同在。寒冷与温暖同在。
—— 2018.1.22--2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