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姐春节回来吗?”十二月的时候,D老师早上接我上班时问过两次。
第一次我回答“不知道”,第二次我说:“不太清楚啊,我大姐是个仙人。”
D老师噗嗤一声笑了。她与大姐同龄,是大姐在香港的第一个朋友,也很佩服大姐。曾亲自购买新鲜食材,请大姐来家吃了两顿海鲜火锅。
每年十二月,家里五个人一起过生日。大姐总是张罗着要来,但计划常赶不上变化。去年,她从北京开车到广州,却在群里突然发消息:“这次过不去了。”原来她的港澳通行证过期了。我和三姐不解:出发前不是该检查证件吗?
二姐没多说什么,和大姐在深圳吃了一顿蘑菇火锅,拍了照片发到家庭群,还背回一大包大姐从各地购买的土特产。
“我买的都是亲自摘的,淘宝没得卖啊。”大姐这句语音和她的才华一样很有份量。其中有一种某省得奖的橙子,个头小圆,皮薄肉甜,带着阳光和雨露的味道。
我们已经习惯了大姐的行踪飘忽。去年一月,她说要来香港,我算了下日子,正好学校有文化活动,便打电话问她能不能教学生包饺子。我一个人应付不了一大班人,她来我就能打下手。可活动前一周,大姐说日程有变,改了机票。用一句粤语形容我的心情——O晒嘴。
总之,她像个仙人般的存在。
北京的同学都记得大姐。有位叫GQ的初一男同学曾向我要过大姐的签名,我一直没跟她提这事。
2001年,一位失联十年的小学同学J联系上我,竟是因为看到大姐在《北京青年报》上的试车报告,辗转找到大姐,再联系到我和三姐。“你大姐这一期的试车报告我看了,很专业,我收藏起来了。”他在邮件里说。
大年初一,我给北京的同学拜年。女同学JJ发来信息:“我常看你大姐的视频,羡慕她的闲云野鹤,佩服她的坚毅孤勇。”
她说得真对,大姐确实“孤勇”!她是第一个开车穿越欧亚大陆的中国女性。
2004年,我辞职,和大姐一起周游了两年。又过了16年,我才下定决心考驾照,及格两年后才把临时驾照换成正式驾照,每天放在抽屉里。在一位男性友人“你缺乏警惕,最好不要开车”的殷勤劝告下,我以躺平的态度每天坐同事车上班,坐港铁和小巴下班。
“大姐,你觉得AI的开发对你现在做的有影响吗?”吃年夜饭时,我问大姐。
“前几天我搜了一条皖南的路线,快到脚尖儿了,很快就会赶上来的。我要是把资料在网上一发,你就看吧。”大姐笑着回答。
“CYP(我的初中同学)说她五十岁会退休,那你是不是也该退了?”我接着问。
“我这后悔没早退呢,白交好几年钱。”大姐夹了一口菜,抬头看我:“娜娜,你说,我怎么能退休呢?”
我看过大姐写的文章和接受的访谈,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和大姐的朋友聊起她,大家无不佩服她的执着与勇敢。
十三岁时,我与三姐随父亲移居香港,逐渐感到自己和大姐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大学后,当我开始跟随大姐旅行,看到她独自完成许多我永远无法做到的事,更觉得她一人胜过十个男人。
只是到了现在的年纪,我无法想象大姐忍着腰疼,过着风餐露宿的车旅生活。我更希望她不用再为拍摄清晨饮水的群马,在呼伦贝尔草原的车里住上两晚,来回奔波几千公里。
但那是她的选择。
2004年8月底的一个日子,大姐驾驶着她的陆地巡洋舰,载着我、三姐和一位短暂体验的摄影师朋友穿过了漠河口岸。那天,她开了一天一夜,四周是无尽的单调原野。
次日清晨四点,车内的我们还在轮流小憩。大姐嚼着口香糖,将我从睡梦中唤醒,激动地对我说:“娜娜,快看外面!”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只见左侧一片漆黑中,一列闪烁着橘红色灯光的火车伴随着嘁哩咔啦的声音飞驰而过。至今,我仍然难以想象,那天,以及无数个日夜,大姐是如何凭借那份毅力坚持驾驶至终点的。
或许,在大姐的心中,总有一抹橘红色的亮光,时而隐藏,时而闪烁,一直支撑着她开往心中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