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常想,如果老妈有机会多读点书,这辈子应该会经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她只有初中毕业。外婆那个家生了八个女儿,她是老三。在农村,那个年代,或许这样的家庭,能让女儿念到初中也算不错。
记忆中,老妈说过,外公当时有做一些生意,所以家里经济还算过得去。
再过得去,这八个女儿,也有两个送人,是因为养不起吗?以前没仔细问,现在也没找到合适机会深聊。
她这辈子最辉煌时,应该是2004年(时间可能后面需要稍微修正)刚开始做保险那段日子。那时,保险好像挺好做,经常听她有事没事带点“炫耀”般和我们提到她这个月收入有多少。
其实她一直都很拼命,之前在《小妹》那篇写过,从小到大家里经济都比较困难,忘了提最主要原因了。
老爸很早以前做生意亏过一笔钱,九几年的20几万,折算到现在,应该有200多万(百度搜了下,自己推算的,不知准不准)。
这些钱后面陆续还清。
有时我也会想,可能就是爸妈有这样一段经历,所以我在离婚后面对婚内遗留债务问题时,心态也较为乐观。
那时,记得她有接一些车布袋的活来贴补家用。
夏日的夜晚,我们姐弟仨帮忙挑出合适的布片给老妈,等她车好,再把补过的袋子一个个摆放整齐。
记忆那么遥远,仿佛有点不真实,只记得忙碌中的老妈笑着夸我能干,说我挑选的布片大小刚好,补破洞正合适。
这是开心的回忆,也有很不开心的。
被骂得最惨那次,在她卖水果那阶段。
天还没亮,她就起来了,用扁担挑着装满两大篮水果的箩筐去村里小集市摆摊。临走前交代半睡半醒的我,再眯一会儿得赶紧起来,把另一筐水果拿去给她补货。
用“拿”这个词不太恰当,那一筐水果对我来说有点大,我连拖带拽把装着“货”的大竹筐“提”到小集市。
到了那里,觉得自己完成了件光荣任务,没想到等来的确是一顿臭骂。
原来我睡过头了,没赶上“卖点”送来。
仿佛整个菜市场的人都在看着我,那个小女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拖着那一大筐水果,被突如其来的怒气和责骂鞭笞得不知所措。
疲惫、委屈、无助......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有人来解救我,那是邻近摊子的阿姨:“好了好了,孩子还这么小,偶尔睡过头也很正常......”
这是被骂得比较惨的,也有被狠狠打过的。
应该是我小学低年级的事。
有次撒了小谎,骗两毛钱说要买文具,其实去买了冰棒,结果好死不死正舔着时被老爸撞到。
他问了几句,少不更事的我,一下子露馅,他和老妈说了。
结果......
那次估计她也自觉下手太重,很多年后还试探着问我,还记不记得有次被她打得很惨?
她一提起,我就知道她说的是这段。
现在的我当然可以理解她既要带孩子又要想办法赚钱的不易,只是这样子成长起来的我,和老妈之间似乎就少了一种亲密。
她最辛苦的日子,应该是我们三姐弟都还很小时。那时,公共四合院里住的人挺多,属于我家的就一两个房间。
那时还没有分家,她负责煮饭,煮一大家子的饭。
这一大家子包括奶奶、大伯家、二伯家、我家,还有奶奶的一个弟弟,我叫他二舅公。爷爷早些时候还在,好像是我四五岁左右过世。
也真难为她了,我很确定她这方面没啥细胞,这几年老爸结束了多年在外漂泊打工的生活,回家做事后,一般都老爸掌勺。
虽然她没厨艺细胞,但拿手饭菜有两个,一是煮咸饭,二是焖鸡爪。
需要露两手时,她便把这两道拿出,好像也够用。
其实她也挺可怜的,摊上某些方面“奇懒无比”的两个女儿和自幼被宠着,在这方面从未被要求过的儿子。
小女儿虽说做餐饮多年,但工作性质和提高厨艺无直接相关。因为刚工作时有在某五星酒店大堂吧做过,水果倒是切得漂亮。
切个哈密瓜,为了摆盘好看,把一堆连着肉的果皮直接丢一边,看得她心疼不已。
大女儿更可恶,明明就在十来公里外上班,却常常不知忙些啥,几个月才回家一趟。
到家赶上某个佛生日村里播戏,陪她去山上庙旁看个戏,还要试着点个外卖奶茶,没想到居然真有骑手开了几公里的电动车怒气冲冲赶过来。
以前的我,知道她心疼钱,有时会故意整点这类“小坏事”刺激她。
现在的我,没事都不跟她和老爸联系。
有啥好联系的,不知道我离婚后有多困难吗?开口问了几次,俩人没一个可以过来泉州帮帮我。我很生气,也很伤心。
妹妹说比较有可能因为风俗观念,不是钱的问题。
风俗观念就风俗观念吧,两个都在家守着那儿子、那房子好了,懒得理他们。
我知道自己好强,这点像她。
她好强有因可循。
外公外婆总共生了八个女儿,应该是想要儿子才这样“生生不息”。
她说过,是外婆坚持让她们几个念书的。
外婆还在时,爱来我家,说在我家舒服。
她来后,一般都在睡觉。
现在能记起的,是公共四合院的亲同们(闽南语:堂亲)陆续搬走后,整个大院的右侧连那两大层的护厝(闽南语:在正门主体建筑外,另辟小门及纵向分布的两边厢房。左右两边各有一列者称“双护厝”,只有一列者称“单护厝”)都归我家用。
互厝二楼有四间房,最靠内一间,两房连一起,是爸妈房间。他们结婚时买的大红色配套的雕花古董床、桌、衣橱和梳妆台放里间,外间摆上沙发和电视,兼客厅。
我和妹妹的房间同弟弟的连一起,和爸妈的隔一走道。
外婆来,就睡我和妹妹那间。
现在想来,外婆来我家,总在睡觉是因为太过疲惫,她的这个三女儿似乎没比她清闲多少。
外婆在我初三那年过世,才六十多岁。推算一下,原来外婆过世时,老妈也就比我现在大一岁而已。
记忆中最美的老妈,在我上初中那会儿。她来给住校的我加餐:高压锅焖米饭和现炒热菜总比快餐店强些。我读的那个初中没食堂,但可以自己带米蒸饭。她知道大女儿很懂事,不舍得花钱在外面买什么菜。
政治老师课上到一半,停下来叫我出去一趟,说我妈在外面等我。
那时的她穿一件亮黄色上衣,留着长发,烫了刘海,后面头发我忘了有没有一起烫,站在教学楼附近一棵树下等我。
风吹过来,老妈的刘海随风轻轻飘动,那是我难得见到的她温柔和女人味的一面。
那个阶段她是比较开心的,我上了初中,比我小两届的弟弟也到了小学高年级,最小的妹妹又向来乖巧。
压在她肩上的重担似乎一下子减轻,向来爱面子的她喜欢来学校找我,因为她这个大女儿一入学就连续在期中和期末考取得年段第二名的成绩。
她最不开心的日子,好像也在那段时间。为什么有些记忆这么模糊?是我刻意不想记得一些事吗?
有天中午,我看到她躺在家里的木质折叠沙发床上流泪,那是印象中唯一一次老妈当我的面落泪。
我问她,妈,你怎么在哭呢?
她回答我说,何止是哭,她还想死。
我给爸爸打了电话,告诉他,我看到妈妈在哭,还告诉他,妈妈说她想死。
爸爸那时在外省打工。
挂了电话,我再次进他们房间时,和她说了我给爸爸打电话的事,还跟她说我对爸爸说她想死。
她听完后,似乎就开心起来了。
然后,这事似乎就没有然后了。
没有人可以分享,没有人可以问。
为什么写着写着,我又似乎觉得是小学高年级时发生的呢?记忆中的自己好像还很小,可是仿佛有些东西种在了心里。
老妈几乎没在我们面前掉过眼泪,她女儿也一样。
大一些时,我最后一次在她面前哭应该也在初中那阶段。
那是一个夜晚,我躺在家里另一张有些旧掉的皮木混合沙发(沙发材质不太确定,后面有回家再翻下以前照片)上睡觉,跟老妈聊到什么时,我突然哭起来了,我对老妈说我很害怕。
老妈问我,害怕什么。
我说害怕老爸有一天会不要我们,不要这个家。
风平浪静的只是表面,家里发生着什么,虽然爸妈都没说,虽然他们也从未在孩子面前红过脸,可我还是预感到了对不对?
长大后和妹妹聊到这些,她很惊讶,她那时才7、8岁吧,可是才比她大4岁的我,为什么好像什么都懂呢?
好像也是从那以后,我的成绩有点掉下来,虽然最差也就一次班级第四,但再也没进过年段前三。
再后来那次她问我关于男性尿道炎是什么时候的事呢?高一?高二?或者初三?为什么记忆总在模糊?
她当时对我说的应该是:你爸一大早就出去了,说胃里面有什么菌感染,仔细问,也不说,还有点不耐烦,还跟我说,说了我也不懂!
末了,她补充了一句:看到他有个单子写着什么“尿道炎”,你说会不会是他在外面......
天啦,现在想想,她居然跟一个最多不会超过15岁的女儿说这些,合适吗?还是实在太无助?
她向来好强,记得儿时,她曾指着青春时代的照片对我说:照片里是她和闺蜜们,其中有一个现在是他们那边的“妇女头”。
别人在做领导,而她只是三个娃的妈,一个农村家庭妇女而已,虽然在公共四合院里开了小卖部卖东西给小学生,但和人家怎么比?
她家八姐妹,一眼望去,在她们中,她的境况已算如意:家境中等,子女听话,夫妻关系在外人看来似乎也无可挑剔。
向来爱面子的她,在那阶段,会不会从来没有对自己的亲姐妹或闺蜜说过这些?
所以,最多也只能在绝对的“同盟者”,向来敏感、懂事的大女儿面前些许倾诉?
记得在日课“算命”那个主题里写过,老妈在多年后开上小轿车时,做过一个神婆的司机兼助理。
神婆比她大上几岁,好像丧偶。那时老爸依旧在外省打工,我们三姐弟又都长大离家。
那阶段她和那神婆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呢?
晚上她常常会在神婆家过夜,俩人跟好闺蜜般同睡一张床。
那时,我跟前夫聊到这事,他开玩笑说了句,搞不好你妈和那神婆是女同。
虽然听着觉得有些惊讶,但后来想到这段,我常常想的却是,只要她开心就好,很多时候,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记得小学时老师教过一首儿歌:《只要妈妈露笑脸》,歌词里有一句:只要您呀笑一笑,全家喜洋洋。
我有时会想,是不是对那个时代的很多家庭来说,能见到妈妈露笑脸很难呢?(后面搜《只要妈妈露笑脸》的歌词,才发现这是朝鲜抗日故事片《血海》的插曲,而且小时候老师好像只教了第一段,所以其实是那时的我误解了这首歌的含义)
别人的妈妈我不知道,我自己的妈妈在那次来学校给我送过饭后,好像就很少真正开心笑过。
那一阶段的她,暴躁仿佛逐渐升级,虽然在我们大了后,没再动手打过,可有时说出来的话,却实在让人伤心。
初生高,我好歹不负众望考上地区最好的一级达标,没想到迎接自己的却是农村初中的尖子生进入小镇高中后瞬间沦为一般学生,如坐过山车般的巨大落差。
真正“打败”我的应该是贫穷产生的自卑和家庭环境的影响。
为什么那时家里经济好像比之前还困难些?三个孩子的学费?生活费?老爸后面自己开瓷砖店不赚反亏?之前欠下的巨额债务已到不得不还的地步?
忘了是高二或高三,有一学期老师通知要交学费,好像是一千多。我周末回家时和老妈说了这事,没想到家里居然一下子凑不出这钱,最后还是找借住公共四合院另一侧的一户亲同借了,第二天我才交上。
那个阶段,有几次我成绩掉得厉害,看到成绩单时,老妈说,这些钱给你,等于扔厕所了!
连一向和我亲近的妹妹也跟着附和:对呀!
妹妹那时还是小学生,她会这样说,也只是受了老妈影响。
她不开心,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开心,生活仿佛在哪里打了急弯,久久不能绕回。
那次她有些骄傲地和我说起村里人夸他俩夫妻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她还在继续卖水果,除了去小集市,有时也担着那两大筐沿街叫卖。在狠狠骂过我的那个小集市上她和我说那些话时的笑容我还记得,她说,村里人夸他们夫妻能干,能做小买卖赚钱,也敢去拼大生意。
她说的大生意是指老爸后来去杭州和人合开瓷砖店。
一开始很不错,好像当时老爸还背着合伙人偷偷开了个小分店,把部分客人引流过去。
后面是哪里出问题了?
记得那天我在旧沙发上哭泣时,妈妈有些恶狠狠地诅咒她的另一半:“像这种鬼,以后还是不要让他赚到钱......”
她当年的诅咒仿佛应验,这么些年过去,不知她可曾后悔?
她的不开心还在继续,家里经济也很长一段时间不太乐观。
记得我刚上大学时,打电话给她有时会小心翼翼。她语气烦躁,是猜测到女儿打来要生活费?
还好那时身边的人有经济头脑,同学做家教,他教我做家教中介。我做得挺好,靠着这个,再加上“做访问”(入户做产品市场调查)、卖卖小东西、打打暑假工……七七八八收入加一起,整个大学居然过得还算滋润。
好像大一下学期开始或者大二我就没跟家里要过生活费,但每年3600块的学费还是跟家里拿的。
现在都记不清当时老爸在外省具体做些什么,业务员、管理层好像都做过,但家里钱总是不够。
那时,家里的小店还开着,有一段时间老妈还骑着那辆大大的“豪爵”变档二轮摩托车去载客。
出去载客需要风吹日晒,她晒得很黑,她还觉得羞耻。
她说,自己像个乞丐。
她更多的是觉得不值吗?
她说,有一年夏天,她丈夫从外省回来,看到她的样子,有点气呼呼地对她说,载什么客!被晒得跟肖诶(闽南语:疯子或神经病的意思)一样。
后面她给自己的爱人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很伤心,辛辛苦苦为这个家付出,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回应。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另一半嫌弃。
我有印象的另一次,在初中的某个暑假。
那个假期,她和老爸一起去了外省,就是老爸和人在杭州开店的那段时间。合伙人是同村的,他老婆那时也去了。
家里就我和弟弟妹妹,爸妈走之前把老四合院的多个木门门闩直接钉死。那时我以为他们怕我们贪玩,白天打开后,天黑忘记锁。现在才明白,更多是怕有人从外面撬进来,因为这老房子的木门没装防盗门闩,而且护厝二楼有外走廊。
交代了四合院另一侧那户亲同,我应该要叫堂堂哥和堂堂嫂的过来关照后,就是后来没钱交学费时借我们的那家,他们便走了。
那个暑假我和弟弟几乎天天吵架或打架,他也是个小学高年级生了,可能从小被我欺负多了,终于开始正式反抗。
打归打,晚上三人一起睡爸妈那两房,早上5点多时,我会自动醒来,起床看看他俩有没有踢被子。
堂堂嫂热心过来,想看我们夜间需不需要有大人陪睡时,被少年的我不太懂事也不太委婉地拒绝了。
我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完全没有辜负爸妈对我的信任。
从杭州回来后,她的失落写在脸上,脾气暴躁依旧。
她说我怎么没发现家里古董衣橱侧面那长条状凸起的衔接处上铺着一层灰呢?也不懂得擦一下!
本来想着她回来会夸我一下,看!我把弟弟妹妹还有自己还有那个小店都照顾得挺不错吧!
是被嫌弃了吗?
农村妇女第一次进城生活,被自己开始有些洋气的老公嫌弃了,是这样子吗?
或者,还有其他不堪?她无法对任何人倾诉的伤心事?
这些事,在这个家似乎就这样过去了,孩子渐渐长大,而她却始终没找到生活的方向。
她刚开始要做保险时,她的丈夫觉得她不行,她的女儿我对她也没什么信心。原来,她在这个家似乎真的把自己活得低到尘埃里。
她做得很好,那时也赚了不少,家里终于有点钱可以盖上房子。
这似乎是我印象中她人生的巅峰时刻,她的快乐完完全全写在脸上,我偶尔回家吃上一餐,几乎从头到尾都能听到关于保险的事。
房子终于盖起来了,再也不需要继续住公共四合院被人看衰潲(闽南语,看扁的意思)。
虽然只有两层半,装修也很普通,在我们这还算挺富裕的小村里也称不上气派,但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之前在公共四合院开小卖部时,没有经过我们住的那半边的产权所有人——爸爸的二伯父家,我要叫二伯公和二姆婆的同意,就把店开了,他们知道后很不高兴。
他们是闽南话中的番客(海外华侨),长期定居在外,基本不回来。
那个我叫二姆婆的老太太我在小时候见过一次。
她来时,妈妈把她和老爸那间的床单被子枕套换了新洗的,把家里最舒服的一个房间给她睡。
忘了老太太有没有带零食给我和弟弟妹妹,应该还是有的,估计吃得不够尽兴,没啥印象。
记忆中那个老人,确实是一副挺小气模样,我是受了老妈影响吗?
从小到大爸妈都不太爱约朋友到家里,除了和他们的性格有关,更多会不会因为房子是别人的,他们一直觉得寄人篱下?
他们习惯把好的放最后,总觉得目前的只是暂时的,很多东西要等以后有条件了才能做。
借住的老四合院,开在学校边的小卖部,他们觉得这些都只是度了度了[闽南话,暂时凑合着的意思(这个没查到,不知道有没有写错)],真正的美好在将来,在住上新房子后,在做上大生意后。
最大的受益者是我们几个虽然并非无忧无虑,但因为生长在这里,便直接把它当自己家的孩子。
有一天和同事聊天,她知道我家以前开过小卖部,对我说,其实即使家里再没钱,小卖部家的孩子,童年也还是滋润的。
似乎被她说中,因为这个小店,从小到大,我们姐弟仨都零食不离嘴。
小时候的我贪吃到什么程度?下午上学前趁老妈不注意藏了个“鸡腿”(一种面粉炸的儿童零食,长得和鸡翅根一样)一边啃着一边往学校走去。上课铃响了,便把还剩着的大半个塞到裤口袋里,想着等下课后再接着吃。
第一节是体育课,老师让我们跑步,跑着跑着,我听见有同学在喊我:“HP,你的“鸡腿”掉出来了!”
掏了掏口袋,发现我的“鸡腿”果真不翼而飞。跑完步后的我在没脱离大部队前提下,四处看了看,想不通到底在哪掉的。当时心里的想法应该是:找到后,拿到厕所冲一冲,还能接着吃。
我爱吃零食,弟弟妹妹也爱,这也算从小看店养成的“不良习惯”。
老妈不爱吃零食,她这人好像就没啥特别喜欢的,或者,我对她的关心和了解还是太少?
新房子住上了,孩子们也渐渐长大离家,老爸那几年,还需要在外省打工,有长长一段时间,大大的房子里只她一人。
她那几年保险做得很好,那时我也大学毕业了,找到了一份在我们这还算不错的工作。
第一个月,我的工资1450块。
那时,她好像平均每个月的收入都有1万+。
她常常感慨,其实他们都很拼命的,只是以前真的没地方赚。
高三那个暑假,在家里闲得慌,看到老妈和邻居她们接了手工来做,我便也试了下。
好像是给羊毛衫缝上有点梅花型的扣子,具体多少钱不记得了,只记得辛辛苦苦做了好几个晚上,最后我总共才赚到5块。这是2002年的事。
大一上学期,我和舍友们一起去找家教,第一份是给一个小女生辅导功课,小学低年级,收费比较低,两小时25块。
拿到钱时,我这贪吃鬼第一件事好像就是到邻近的小卖部花1块5买了根伊利“巧乐兹”。“咔咔”一声咬下去,冰爽的脆皮裹着酥脆的巧克力豆,还有雪糕甜丝丝的香,那是自力更生的味道。
如果花自己赚到的1块5,都可以让我觉得幸福的话,那老妈从一个收入不稳定的农村妇女到零几年的轻松月入过万,她的心情变化可想而知。
或许,也不轻松,只是他们这辈人习惯了吃苦,赚钱的辛苦总好过没钱的痛苦。
最神奇的是,她之前二轮摩托车载客时,因为风吹日晒脸上长出的两大块斑,在做保险后,居然消失得几乎一干二净。
后来,做了皮肤科医生的我分析了一下。那两大片斑中有晒斑也有黄褐斑,停止风吹日晒后两种斑不再加重。况且,黄褐斑和情绪相关,心境开阔了,人也跟着美一些。
我看诊时,还用这事给同样长黄褐斑的同事打过气:看吧,我老妈那两大片都能自动基本完全消除,你这两小片,配合现在的治疗方法,完完全全可以搞定。
说起“美”这事,突然想起有一年她还和人约着去纹了眉,那时永久眉也是流行的,所以现在她脸上那两道的颜色还是黑黑的。
她花300块纹的,纹完了,自己都觉得有些突兀,可一时也不好补救。
其实可以去洗掉,但她没有相关行动,怕花钱?觉得没必要?还是觉得没时间精力折腾?
她的时间,花在自己身上的好像永远不多,似乎这一生从生存到生活,在她那里,在老爸那里,就那么难。
做保险后,她的收入提高了,家里的日子也跟着滋润许多。
大五时,我在医院实习,那一年,每个月500块的生活费是跟家里拿的,家里给得干脆,我也拿得心安理得。
除了金钱上的收入,保险公司还常常会给出很多福利来刺激业务员提高业绩,比如各种休闲娱乐券、旅游名额等等。
我刚工作时,记得老妈还问过我有没有时间去桂林(不太确定是否桂林,不过现在也不想找他们问了),说有免费的名额可以带我一起。我没去,给她的理由好像是没假期或不好调班,当时的我可能在为一些别的事,不想和她太过亲近。
现在想一下,到目前为止,我玩过的最尽兴的游乐园项目,也是在那个阶段老妈给的。
那是保险公司送出的两张泉州“哈比嘉年华”的通玩游乐券,一张面值120元,我和妹妹一起去的。
关于游乐园的另一次记忆我是有的,妹妹估计没印象,那时她太小。
有一年,爸妈带我们三姐弟去泉州玩,现在都不能回想起到底有没有进市区了,也可能只在邻近周边转了转。
不知怎么地,我们逛到了泉州游乐园附近。三个孩子都没进过游乐园,估计祈盼的眼神爸妈早看在眼里。
老爸负责去问价格,老妈带着三个娃在一边等。
“50块。”老爸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只有这两个字。
他们对视了一眼。
原来我们家真的好穷,连带小孩进游乐园玩的钱都没有。
50块是一个人玩通场的价格,现在也不确定那个游乐园有没有单个项目卖。
最后没玩成,我们三个没一人吵着说要去。
后来,当老妈问成年后的我,有两张“哈比嘉年华”泉州站的通玩券,我要不要和妹妹一起去时,我突然意识到,原来当时那个遗憾不止在我们孩子心里,也一直在他们心里。
“哈比嘉年华”里有个项目是我目前在游乐园内玩过最惊险刺激的。
那是一个铁球,里面只有两个座位,固定好之后,等待被高高抛起,然后自由落体。
其实我自认为比较胆大,也乐于尝试,目前除了蹦极、跳伞这类的还没玩过,普通的游乐园项目,广告语写得再惊险刺激,也很难让我打退堂鼓。
但那天和妹妹被关在那个球里,在高空中跟着球的自由运动轨迹失重的几个瞬间,确实有一种心脏快蹦出来的感觉,妹妹的感受也是如此。
被那个“球”吓到后,并没有阻挡我们把游乐园内其他项目一个接一个玩下来,仿佛要弥补的不止是儿时的遗憾,还有那些小小的,看不见的委屈。
最后我们玩吐了,有一些只能放弃。
从那以后,去游乐园,只要看到那种旋转式的,我都退避三舍,还没上去,就觉得一个人已经开始晕了。
那天和妹妹去游乐园,老妈没说想一起,好像从小到大,我印象中的她,对玩乐一类的都兴趣缺缺。
她真正喜欢的是什么?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问过自己吗?
她和老爸很少一起出去旅游。小时候,是因为没钱,后来她保险做得不错,有不少免费游玩名额时,老爸又还继续在外省做事。再后来一次,我动员他们去香港澳门时,他们去是去了,但钱还是舍不得花,即使出钱的是儿女。
其实我那时和爸妈关系还不错。
他们想去港澳走走,这个我一直知道。家族有那么多亲同在那边生活,他们不无羡慕。
我提议他们去那边看看时,老爸给出的回答居然是:弟弟的婚事还没完成,哪里有心思去玩?
那时我结婚了,妹妹也有确定的对象多年,弟弟还单着。
我听得都快晕了:你们出去玩,跟弟弟的婚事有没有完成有什么直接相关?这是什么逻辑呀!
后面他们去了,在那边呆了一个礼拜左右,而且没花什么钱,所以回来时,他们很开心。
他们没花什么钱还有别的原因。在那边居然联系上我们村一个在澳门开民宿的,老乡见老乡,感情还是有的。
不止是有,那人在澳门出租房子给游客,老妈他们过去就住他那边。
好像是单身小公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老妈的说法是,连洗衣机都有。
那个礼拜他们就住那里,猜测白天他们手拉手或者不拉手到处逛逛,晚上回去窝小公寓自己做饭。那边吃不便宜,估计在外面吃他们不舍得。
住了一个礼拜,人家没收钱,确实纯赚了。老妈说,这辈子没这么开心过。
他们这次去玩,名额好像还是保险公司给的,但只包来回路费和最基础的一些费用,如导游费。所以计划旅行时,我提议弟弟妹妹一人出2500块,我给了张信用卡,里面有5000块,就算我这当大姐的出5000。
回来后,老妈把卡还给我,一分钱没刷。也忘了当时我生大宝了没,但前夫公司那时已陆续在借贷,爸妈知道我们也只是表面风光。
我没问爸妈有没有收弟弟妹妹那2500,我当然觉得该收,他们这些小的,要让他们学会承担,才会成长。
爸妈没花我那5000的事我也没特意说,嘿嘿,估计弟弟妹妹知道也不介意的。
我和妹妹向来亲厚,但跟弟弟不知从何时起仿佛就隔着一道墙,虽然他一直很尊重我这位大姐。
搬了新房子后,老妈自己一人住那两层半是有点孤单。等到弟弟因为工作不顺,宅在家时,她不孤单了,却觉得难受。
弟弟当时那种状态,我很难说清,算啃老吗?大专毕业的他,学的是计算机,那段时间宅家,也有在网上弄点东西赚钱花,这样算啃家里的伙食和住所吗?
当时父母的担忧爆棚,是觉得年轻人不出去好好奋斗,不上进让人操心吗?
可能比较接近的是一种成天窝家,熬夜、晚起、看片、打游戏的状态,最多也只是没和父母要钱而已。
他为什么会让自己陷入这样一种境况?他的人生好像在某个阶段突然就缺失了些东西。
小时候,在整个农村重男轻女的环境下,他一开始确实受了些重视。但在我学习成绩日渐优异,妹妹歌唱才华在儿时就展露无遗时,他好像一直有些黯淡。
他缺乏自信,不知从何时开始,似乎就这样。
可能他还觉得老妈偏心我或妹妹多一些。小时候打架,老妈有时会偏袒我,这样想想,他也挺可怜。
他还觉得自己没我聪明,何时开始,这些想法种进他脑海?
他怎么长着长着,就变成这样?
在他心目中,我是一个怎样的姐姐?
他一直很孤单,在这个家里,我至少还有妹妹可以分享几乎所有一切,可他好像只有自己。
他毕业后工作一直不顺,换了挺多地方,父母还掏过钱让他去深圳学习,类似修理电脑主板之类的。
他的成长好像在某一章节突然断开。
如果父母都不管他,他会更开心吗?
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和这个家的矛盾好像更多,虽然现在也已结婚生子,可是他快乐吗?
为什么他让人感觉头脑就是有点简单?还是我太复杂?
到目前为止,他对人生满意吗?
成年后的弟弟,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家。
关系有点微妙,从小到大,最让父母操心的孩子,留在了父母身边,是他真正想要的吗?
算某种程度上的断奶没断干净吗?
小时候,他确实让人操心,手臂和腿好像都摔断过,脚趾甲也被压伤,需要整片拔掉,脸还被烧过......还好后来脸没留疤。
三个娃中,他是唯一男生,父亲又常年在外打工。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除了性别方面的“优势”,他是否也常常觉得自己被忽视?
联系一下心理学:因为被忽视,所以潜意识想通过制造各种意外引起关注?
当然,只是我自己在这瞎写,不知弟弟心中真正想法。
他和爸妈算相爱相杀吗?老实说,虽然现在和爸妈在一起的是他,可我也没觉得他们的关系,比我和爸妈的好多少。
他们相爱相杀就相爱相杀吧,上周高中同学小Y(《和小Y聊天后随想》那位)来医院时,找我聊天,关心我近况如何。
我实话实说:不好,身体还在调整中,其他问题许多也还继续存在。
和她聊到婚内帮前夫借的钱时,她建议我清醒点,自己先赶紧把欠款赚到手比较实在。
被她泼了桶冷水,人确实清醒些,还想到别的事。
今年年初,我和老爸旧事重提,问他或者老妈有没有办法过来泉州帮帮我时,再次被拒绝。他的说法是,现在弟弟那边有债务问题,他们需要想办法帮忙解决。
和小Y聊过后,我突然明白心里痛苦的是什么,之前确实没怎么把我帮前夫借的那些债放心上,总觉得他还不至于该还的不还,最后落到我头上。
聊天后,我知道问题在哪里了。其实现在我和弟弟的情况差不多:孩子还小,需要老人帮衬,也同样面对债务问题。可是,他们仿佛已做出选择:我和弟弟同样陷入困境,他们选择先救他。
上次看到日课第2季写作马拉松群里笔友百草春生和黑石发的“普鲁斯特问卷”,有一题:你这一生中最爱的人或者东西是谁是什么?
我的答案:老妈。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我却依旧偷偷怨恨着。
和老妈的矛盾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应该是从婚后没多久开始。
那时前夫的公司刚步入正轨,我也毕业没多久,我们还面临住房问题,经济压力巨大。
前夫和老妈提了:要不我们这段时间先回家住?这样买房的事可以缓缓。
老妈没吭声。
老爸那时还在外省。
我也没跟爸妈提过这事,当时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些尴尬。
前夫后面又提了几次,老爸在场时也提过,他们还是没吭声。
我也没说什么。
这事,终于有一天小小爆发。
那天我回家吃饭,刚好梅姨(我妈妹妹之一)也去家里做客。
聊天时,老妈有点开玩笑地说,她的手机旧了,看我要不要给她买部新的。
以前我会应下来,我知道她爱面子,也挺爱在亲戚朋友面前显摆我。
那天我说的是:之前说要回家住,你和老爸都没吭声,特别是你,其实这个家都是你说了算。既然房子没打算让我住,那手机干嘛让我买?
这是我刚工作时的事,那时我还不懂得“打太极”......
(这篇文章3年多以前写到以上部分,觉得无法继续,太多情绪干扰着我。
现在写一下老妈近况收个尾。)
她在几年前我爸从外省回来后做了个非常错误的决定,把自己的人生再次寄托在爱人身上。
我爸回来后,她跟着我爸做了很多事,投资了一个叫“金健康”的关于细胞检测的项目,那套理论叫啥“一滴血检测”,听着就不是很靠谱,跟他们说了他们也不听。他们想让我介绍病人,被我直接拒绝。
后来我听说他们又去投资轮胎之类的,好像投了十几万,估计也没赚到钱。这事我还是偶然听妹妹提起才知道,我猜他们有意瞒我。
再后来,我爸又加入一个叫啥“物联网”的,到处找人搜集个人讯息发给那家公司,说自己是啥原始股,说以后微信、支付宝之类的都会被他们那个系统替代掉,说我们现在要赶紧投资,要不以后就没机会了。
我妈一开始也跟着她这老公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金钱的话,他俩说没投,不知是否骗我们。但她毕竟清醒些,知道天上不可能掉馅饼,却也劝不动自己的爱人。
再后来,家里的局面好像是老妈既要去赚钱贴补家用,在弟弟结婚生子后,又要帮弟弟带小侄女。小侄女今年快7周岁,已经上小学,估计老妈轻松许多。
我还听妹妹说,她还去拉滴滴车。而且弟弟后面转做物流,也就是自己又当老板又送快递后,她有时还要在夜里帮忙送货,因为她儿子的货送不完。
前几年疫情期间,为了赚高额补贴,她甚至还去了隔离酒店,帮忙打扫卫生......
她是62年生的,到今年,满62周岁。如果她有一份正式工作,早就可以领上退休金,每日喝喝茶、打打牌。
可她还是停不下来,生活逼着她往前走。
她这一生,开心吗?快乐吗?有为自己活过吗?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会有勇气在婚姻出现变故时选择离婚吗?她和老爸相爱吗?她这辈子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为这个儿子做了这么多,她觉得值得吗?
一切不得而知,在她和老爸某些时候只选择儿子时,他们就渐渐失去了女儿。
或许,这就是她的选择,我要尊重她,尊重他们。
只希望老妈剩余的人生能为自己而活,把自己的需求放在第一位,希望她的人生尽量没有遗憾。
此文完。
2025年2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