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清明挖野菜

一

今年的野菜来比去年晚一些。

榆钱都吃上了，野菜还没有长出来，耿老师有点等不及了，去校园里看了好几次，回来问：“是不是可以挖野菜了？”“去年冬天没下雪，地太旱，估计还不行呀。”“我昨天在校园里拔了几棵蒲公英，挺小的，不过吃着有点老。”“个头小不代表不老，就像我一样。因为旱，没长起来，先老了。赶明儿去河边看看吧，那边也许好点。”周一。耿老师来汇报情况：河边的情况也没好多少，蒲公英也不多，别的野菜也不多，苜蓿还没出来，不过倒是在喷水。

今年我对于挖野菜不太上心了，去年可是我拉着耿老师到处找野菜的，今天翻了个儿。我现在能体会他去年的感觉了。去年是因为冬天下雪多，春天到处生机盎然，荠菜、蒲公英早早长出来，四处招摇，叫人难以舍弃。这个冬天一场像样的雪都没下，虽然温度不低，但小草们都干着嗓子不肯赶路。偶尔有冒头的，也是迫不得已，长得面黄肌瘦，像难民一般，叫人提不起兴趣。

去年挖野菜的时候，天还冷。小荠菜像是穿着开裆裤的胖娃娃，在春风里摇摇晃晃，叫人爱不释手。挖了一次还想挖，上瘾了。孩子小时候玩土用过的小铲子不好用，又从老家拿来老爸干瓦工抹白灰的小铲子，还是不顺手，从网上买了专门挖野菜的铲子。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下子比别人玩得又快又好，耿老师也买了，李老师也要买。大家配齐了家伙事儿，野菜也过了季，等了一年，耿老师等来一个干旱的春天。

二

我被一堆开了白花的荠菜包围着，像一群调皮的孩子，浑身沾满泥土，尤其是那双乌黑巴拉的脚丫子毫不顾忌地往我身上踩。他们是在比赛吗？我是他们世界里的一座小山包，他们要比赛看谁最先爬到山顶。我捡起一根荠菜丢下去。一个孩子在山坡上滑了一跤，顺着山坡溜到了山脚下，兴奋地大笑着，爬起来，继续跑。

我从梦里醒来，看客厅的灯亮着，王老师蹲在地上在择野菜。

上周王老师不太忙，骑着自行车到处溜达，看一看春天的花红柳绿。她想着要在楼下的空地上找一块平整肥沃的杂草不侵的试验田，把阳台上的韭菜种下去。后来又想再接再厉接续种一点丝瓜、冬瓜之类的作物，或者干脆什么应季种什么。她溜达到地质大学新校区附近发现一片新树林，大概有上百亩地，四周有绿色围网，正北有一个小门敞开着。里面的树苗像大葱一样，怯生生的，而树下的小草长疯了。一片开黄花的，一片开白花的，一片不开花的，绿油油，热闹闹，根本不把小树苗放在眼里。

王老师进树林里查看了一番，发现那开白花的正是荠菜，虽然开花了，但叶子还很嫩，当下采了两塑料袋。回家把叶子择下来，开水一烫，红辣椒一炒，果然不错。晚上打乒乓球的时候，所有的球友都知道有这么一块小树林了，老张媳妇儿先心动了，约着王老师第二天去挖野菜。王老师也来了兴致，当下同意。俩人说好时间、见面地点，老张媳妇儿拉着老张就要回家。

“这才几点？你不打球了？”“不打了，今天早点睡，明天我还得去挖野菜呢。”“你们九点才去呢！跟打球有什么关系！”“你别废话，不能影响我挖野菜！我得保存体力。”

第二天上午，王老师问我在哪儿买的挖野菜专用小铲，让我发个链接，说老张媳妇儿要呢。下午三点，王老师问我能不能翘班早点回去。我问她有什么事儿，她说帮着择野菜。我拒绝了。下班的时候，她又问我几点回，我说还得接娃呢，接娃之前答应了跟化工的次老师一块吃饭。她说野菜太多了，弄不完了。我让她放在一边，等我回来再弄。晚上十点，我带着孩子从电梯走出来的时候就闻见煮野菜的气味。野菜已经择完了，王老师正在厨房忙着给野菜焯水，看见我们回来，她扔下筷子说：“你来弄吧，我不管了。”

三

挖野菜一时爽，择野菜才真的会爽到爆。去年挖蒲公英的时候，耿老师就曾感慨过：“挖的时候很爽，看见就想挖，挖了还想挖，挖了两大包。回来择的时候都要疯了，择到一半实在受不了，真想都扔出去算了。”择野菜的时候就很不明白怎么一个小小塑料袋里可以装这么多野菜，择完一个也不见少，择完一半，一抖楼袋子又满了！简直要疯了！白天挖野菜，晚上择野菜，夜里梦野菜。

比择野菜更要命的是洗野菜。洗一遍水是黑的，再洗一遍，水还是黑的，再洗一遍水是浑的，再洗一遍，水还是浑的。等水清的时候，人都要晕了。和择野菜、洗野菜比起来，焯水是个很解压的过程。灰绿色的野菜，经过半天的折腾已经有点蔫吧了。在水里洗了几遍，又回过神来，愣头愣脑，在水盆里一副十足的刺儿头叛逆相。

把一大锅水烧开，抓一大把枝头巴脑的野菜放进去，一瞬间翻滚的水平静了，野菜也变得温顺了，灰啦吧唧的绿色也变成了饱和的翠绿。看着锅里温顺的野菜都能想起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

不过等不及把整首诗念完，就要把菜捞上来，再晚点菜就变成软泥了。锅里的水变成了黄绿色，又变成了深绿色，最后变成黑绿色，感觉凉凉了浇花会比较有营养。焯过水的野菜可以冻冰箱，可以炒辣椒，可以剁馅包饺子。但是此刻什么都不想做，把捞出来的野菜放在盘子里晾着，先睡觉去。

四

清明节当天我回老家给三叔烧纸。下午王老师的同学范老师特意来挖野菜，我回来后准备给她们包饺子。先和好面醒着，再把头天焯好水的野菜和韭菜、肉馅拌在一起，调馅的关键在于搅拌，搅拌到菜肉相溶，馅就好了。面、馅都备好了，再备两个热菜，这样也够小聚一下了。刚忙完翩从图书馆回来了，说她也想去挖野菜。我开车带着她按照王老师发的位置找到一片空旷的草原，果然小树如葱，大草如林。王老师和范老师在渺远的西南角朝我们招手，不细看都看不见。

这里的荠菜虽然开花了，但是叶子还是很嫩。林农为了自己的小树苗，会定期浇水，小树苗脾胃虚弱，喝不了那么多水，小草却不客气。和周围的荒地比起来，这里就是沙漠里的绿洲，就是贫民窟里的天堂。除了荠菜，还有泥胡菜、蒲公英、灰灰菜，牵牛像趴在地上的绿蝴蝶，地下的根晶莹雪白，剩下的都是黑麦草，一坨一坨，像要滚动的绿水滴。

王老师和范老师已经挖了两个小时了，兴致依然不减，看我们俩拿来新袋子，她们又来劲了。我说：“但凡这里面有一分地是自己家的，你们都不可能在这里面待这么久！小时候妈妈让你们去自己地里除草，可是找尽借口不出门呀！”她们就笑。金色的夕阳铺在绿色的草地上，小风吹着，小草也笑。

王老师电话响了。老张媳妇儿把挖野菜的喜悦分享给了教语文的张老师，张老师禁不住诱惑，让老公开着车去找这块宝地，一直没找见，就打电话问王老师。王老师：“我们正在这里呢，你在哪儿？”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车停在围网的门口，张老师夫妇提着袋子慢慢走过来，他们带着一把学生用的文具剪刀，看到王老师野菜铲子，立刻要链接。我们把野菜铲子借给他们，先回家了。

周日下午翩要上辅导班。我们俩从辅导班回来的路上，她妈妈给翩打电话说：“门口有阿姨给的野菜和铲子，你们上来的时候记得提上来。”我去门卫那儿问寄存物品，果然两大包野菜和野菜铲子，我以为是张老师给的。回家一问才知道是范老师给的。范老师家老高也来了兴致，非要再去挖一次。周日俩人开车来借了铲子又挖了一个下午，一定是满载而归。

吃过晚饭，开始择这两大包野菜。一边是野菜，一边是菜盆，中间是垃圾桶，左边取一棵野菜，把嫩叶子取下来，放在右边菜盆，剩下的丢进垃圾桶。简单的事情重复起来更无聊，半小时过去了，野菜不减少，垃圾桶却满了，菜盆里也颇有收获。一小时过去了，野菜袋子依旧鼓鼓囊囊，你不敢相信，这满地的碎叶子，一垃圾桶的菜梗子，满盆子的嫩叶子，曾经都挤在这个小小的塑料袋子里。身上也沾满泥土，手上也染上了草色，草根在地上扭动着，根本不甘寂寞。真的有点弄不动。还好，翩写完作业也想加入择野菜的劳动中……

五

这几天各种挖野菜的活动都开始了。芳爷去河边玩，看见人家都在挖，也上去凑热闹，认识了薤白。自己挖了一把回去炒鸡蛋尝了尝，感觉很不错，回来给大家推荐。第二天我们也去河边挖薤白。薤白样子像小葱，根部长成球状，像蒜，剥开看与蒜不同，没有核心。薤白应该是一个小型的洋葱，叶子是筒状的，块茎是一层一层的，闻起来有大葱的味道，因为个头小了，让人疑为是蒜。

春天的茵陈叫做绵茵陈，一种清热利湿类中药材，闻起来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切碎了拌在蛋液里做鸡蛋饼到吃不出什么怪味。谷老师说木兰芽好吃。木兰芽是栾树早春的嫩芽，先用开水煮一下，再用凉水浸泡，凉拌吃、香脆可口，有嚼劲。又说花椒叶可以包饺子，这个也可以试试。

春回大地，万物清明。好像没什么不可以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