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处默

2025-06-24  1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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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07(2025.6.24)大娘

2025.6.24周二晴五月廿九

大娘

这一刻突然想起我的大娘,她已离世多年。是我所认识人中非常苦命的女人,她的一生正好是电视剧里常见那种上个世纪的女人苦难一生。但又是那样平常普通,就像田野上一株野草悄无声息春生夏长秋衰冬死。

如果活着她现在也快百岁了吧。享年大概80多岁。我记事她就40多岁中年妇女样了。

她个子很矮,相貌平平。但心灵手巧,做起事来其实格外挑剔,标准高源于自己能力强。就是农村人说的,有眼光,心俊呢。一般人干的活不入她的法眼。

但她有一个难以启齿又无法遮掩,被人时时处处排挤厌恶的隐疾。她尿裤子。这不是天生的,那时候她三十来岁,生产队挣工分干活,摘棉花。不知怎的,她个子矮在棉花地里人都看不见她,干着干着,一不留神跌落到地里的旱窖里。那时候修十几米旱窖,就是雨季收集雨水或有机井地方放一地窖水,给农作物打药浇地用。她掉在里面,幸好没有水。但也没人发现,她喊破嗓子也没人知晓,不得已她就在地窖里被动囚禁了两天多,被人发疯似掘地三尺找到。虽然命还在,但膀胱被跌出好歹——甩破了,漏尿成了伴随终生的疾病。

那时候,医学不发达,穷人家都没钱,找到了觉得还有一条命,都谢天谢地,谁还在意她天天漏尿穿湿裤子这样小事情?

何况她不看病也有原因,没人给她看。那时候家家都为了一家子吃喝愁坏了,没人顾得上她。再说,她家没有男人,她就是家里顶梁柱。大伯更年轻时候,劳作时突发急病暴毙。年轻的大娘第四胎有孕在身,这个遗腹子后来是我的一个堂姐,如今都快六十岁。

那个条件,谁会有多余一分钱给她救治呢。就这样她的余生所有的春夏秋冬都带着浓烈尿骚气。何况她是一个心气很高,眼光老挑的人呢。这真不亚于直接要了她的命。

她一辈子生养了两男两女,又没个男人,一个寡妇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所遭受的困苦可想而知。

她家和我们家住对门,我小时候老去她院子里玩。但不喜欢她的老远就扑面而来的尿骚气,总爱躲得远远的。

等到年龄大了,了解她的辛酸的过往,才慢慢愿意走近她一些。

也更加一点点了解她。她手很巧,比如纳鞋底,纳鞋垫子,捏馍花,蒸大枣糕,裁衣服,做衣服,棉的单的,婴幼儿的,包括虎头鞋之类的都会。还经常看不上女红不好的人的手艺。

我们家姊妹多,嫁娶订婚,办小孩满月酒之类要的大枣馍,上面插满面塑,很多时候就请她弄。后来母亲同辈人都嫌弃她尿骚气,也就慢慢不使唤她了。

我女儿小时候,过第一个冬天,不会走路,她自愿给我娃做了一双冬天套在棉裤外面的虎头鞋,虎头虎脑。她用绣花线无数次折叠,剪开,缝在脸部,做老虎的毛,眉毛,胡须啥的。脸上打扮都是废品利用,颜色材质都搭配无可挑剔。很有一种民间老艺人的压箱底手艺。现在看来是失传的非遗了。

我家队友很喜爱这种民间藏龙卧虎的技艺,很识货地啧啧称奇:“真的很厉害,做一双这样的工艺品,费时费工,还得搜罗材质,更得兰心蕙质。”就视若珍宝地把那一双鞋子收藏起来,不舍的让娃穿。20多年过去了,透过书柜玻璃还光洁明亮,色彩缤纷如新。

几个娃小时候,她拖油瓶,孤儿寡母,大家各家其实都是儿女一大堆,睁眼刨食吃。虽然我父亲也担负着十几口人大家庭重担,也竭力帮助她一点。我们是没出五服的一家子,父亲和大伯属于一个老老爷,大伯有一个同父母的弟弟,大门缝排行,我们晚辈叫三辈。三辈至于大娘是嫡亲的小叔子,也是顶着自家四个儿女的吃喝压力帮她。

我父亲就是有紧急农活,派我两哥去出个苦力。顶多接济一包盐这样的帮助。三辈经济上能帮的多一点,但总归都不富裕,还是杯水车薪,她寡妇实质上牙打掉咽肚里的扛起生活重担。为了一窝崽不受别人气,她年纪轻轻守寡一辈子,只为了呵护自己的孩子。她更像一只自己顶风冒雨却为四个子女一辈子遮风挡雨的老母鸡。幸好,那时候娶媳妇借别人房子都迎进门了,放现在真是活不下去。

我母亲也常常悲叹她的苦命,日子是真难呐。

就这几十年,她也给两儿子娶了两房媳妇,俩女儿也出嫁。她含辛茹苦养大了四个孩子,并未收到来自孩子们的感恩戴德。晚年也很凄凉,走不动时候,拄着拐杖,硬撑到地里自己抓挖的刨食吃。比如顺手牵羊偷摘别人个菜,捡拾别人的麦穗玉米穗回来捯饬吃。不知怎的我知道了祥林嫂这个人物,总疑心她就是现实中的祥林嫂。她俩相似经历都被被生活蹂躏而无助和凄惨活着,如出一辙的行尸走类的精神气质。

大媳妇太悭吝霸道,大儿子惧内,总是趁媳妇不在家,偷偷给她从墙头递个吃的。

二儿子没心没肺,不理睬她吃喝的事。也应了那一句,惯子如杀子。她一辈子老是心疼她的小儿子。临了,小儿子对他毫不在意。二儿媳更瞅她一眼。

大女儿年纪轻轻丈夫得了急病,走了。沿袭她的老路,不改嫁,一个人带四个孩儿,日子紧巴,从来顾不上她。也没心思在她身上。

就剩下小女儿有心还有点经济能力,隔三差五看望她。这也算最后一丝慰藉了。

最终大娘在一个隆冬时节终结了她八旬年纪,撒手人寰。据说医生来抢救时说,身上只有一麦糠瓢的血,太贫血,而子女都无暇顾及她的弱不禁风的身子。留她自己硬撑着,如同耗干了最后一滴油的油灯,油尽灯枯了。也许她早以不留恋这个过于苦痛的尘世间,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一件脱离苦海的乐事呢?

还能想起来就是,三十多年前,我队友第一次登我们家门,大娘也赶来远远看一眼,无比失望地对我说:“爱爱,你咋给咱找个碌头?”

看,一辈子爱好的眼光挑剔的大娘,对队友的矮壮粗身材太不满意了。

这是我至今能回忆起来大娘很温情又满是不甘心的一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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