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那棵半枯的老槐树下,几盏塑料彩灯摇曳着疲惫的黄晕。王庆生踩着摩托的余震,将蒙着灰尘的头盔摘下,兜里揣着母亲省吃俭用攒来的薄礼——一个单得几乎透明的红包。
大锅灶旁,蒸汽和油香混成一片,乡亲们的窃窃私语透过热浪传来:“这回儿面子得撑足了,不然坐不下台。”又有人捋了捋衣襟,压低声音:“好歹给个过得去的厚度。”都是暗示,不再有人当众报数,谁也不声张贬人。
王庆生正犹豫着往里走,忽见母亲缩在堂屋暗角,手里揣着一块深蓝帕子,里头隆起一圈圆形。“娘?”他轻声探问。母亲猛地回头,眶里红但不敢让儿子看见,只摇摇头:“我去去就来。”
她抖着手出门,径自往不远处那张八仙桌走去。桌后坐着周会计——镇上唯一管红事白事的“活账本”,素来不声张。他看着母亲,不急不缓地摆开一摞登记簿,“来,咱就当三千八算,今天我替你垫上。”说着,指了指桌面下的小布包。
母亲张口欲言,最终只是连连点头,把帕子递过去。帕子展开时,那只外婆留下的银镯子在灯下泛着暗光。周会计把徽章似的镯子放进自己带来的格仔盒里,然后在登记簿上空了一行:“——3800元整”,笔锋定格,小红条被他压在镯盒顶上——上头赫然写着“情义无价”。
人群齿颊间的风声戛然而止,随即有人轻笑、有人窃窃:“这面子,到位了。”“三千八,这数儿刚好。”没人再议论薄礼,仿佛所有尴尬都被那行小字一笔勾销。
彩灯下,母亲将手深埋进袖口,冻出一个空洞的腕子,却莫名地挺直了背。庆生在一旁听着掌声如潮,心口却像压了块大石——这“情义”背后,竟是条看不见的生意。
夜深人静时,老槐树下多了块糊缀的木板招牌——“银镯面子租赁处”,下方潦草写着:
“押金三千八,日租二十,情义无价。”
后来,无论是新婚大宴、高堂寿宴,还是回乡祭祖,只要有人缺面子,就有人提着红包壳来这里“借”那只镯子。母亲坐在破凳上,手里翻着小账本,见证着面子如何变成此起彼伏的债与租。庆生依旧赶着工地活,可每个月省下的钱,都用来续了那笔租金。
槐树干枯的枝丫下,彩灯依旧亮着,光里闪出的是数字,也是荒诞:面子成了能换现金的商品,而那声“情义无价”,不过是写在红条上的嘲讽。谁都说这年头——“面子”最贵,却永远买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