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看到蔡澜先生离世的消息。媒体报道中,似乎没有留下什么遗言,但我总想到,弘一法师写下的“悲欣交集”。
窗外的玉兰正开,风里飘着甜丝丝的香,倒像他从前写过的——"春天的风,该是带着糖渍柠檬的酸,和刚蒸熟的马拉糕的软"。
他说,人生的意义就是吃喝玩乐。和现在大家说的体验人生,是一个意思。但绝不是随意,不是敷衍,是认真过好每一天。
他在《蔡澜谈吃》说到"云吞面":"汤头要熬足八小时,大地鱼、猪骨、虾子,文火慢煨,汤清得能照见人影;竹升面得是手工压的,咬下去弹牙,像在舌头上打了个转;最要紧的是老板娘,擦桌子的布要叠四方,添茶时壶嘴不能对着客人。"我捧着书笑,心想这老头真啰嗦,吃碗面至于么?
后来才懂,他的啰嗦里藏着对生活的认真。香港油麻地有他提过的"陈意斋",柜台后阿婆包杏仁饼的手,果然像他写的"指节微弯,捏馅时力度匀得像绣花"。买完饼可以坐在街边吃,风里飘着煎酿三宝的油香,忽然想起他书里的话:"所谓美食,不过是普通人把日子过细了,便成了滋味。"
他的节目也很有特点。穿花衬衫,戴圆框眼镜,蹲在夜市摊前啃生蚝,抬头跟镜头说:"这蚝肥得要滴油,蘸点鱼露,比什么山珍都强。"有回他去云南,蹲在老茶农家里喝烤茶,茶罐在火上滋滋响,他说:"喝茶要喝到喉咙润,像春雨落进田,不要太讲究,舒服最重要。"屏幕里的他,哪像个"美食家",倒像个爱唠嗑的老邻居,把人间烟火都煮进了话里。
在《十三邀》里,许知远评论他说,蔡先生知道这个世界的许多黑暗和不堪,但他不去谈。他在生活当中所选择的恣意洒脱,何尝不是一种默默的抵抗。
他签名的《不如吃茶去》,扉页上他用钢笔写:"茶要滚,人要稳,日子要热。"字迹歪歪扭扭,倒像他说话的语气——从来不端着,高兴就笑,馋了就吃,活得比谁都痛快。
谈话节目里他指出,中国人有一种“老年恐惧症”,总是担忧未来。让一段必然要经历的过程,毁掉当下的美好。这段话对担心于晚年生活的我,有极好的启示。
窗外的玉兰落了两瓣在窗台,我忽然想起他写过:"人老了不怕,怕的是没尝过甜头。"他尝过的甜头太多了:街头的肠粉、海边的椰子、深夜的酒、朋友的笑。
世事如潮人如水,可叹江湖几人回。
蔡先生,一路走好。往后吃云吞面时,我可能想起您说的"汤要清,面要弹";喝凉茶时,也会记着"别等渴了再喝,像疼自己似的疼它"。您教我们的,哪是吃吃喝喝,分明是怎么把普通的日子,过成最珍贵的诗。
风里的玉兰香更浓了,像您笔下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