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七周年的纪念日,本该是个缀满玫瑰与香槟的日子。可当林晚把最后一只洗净的高脚杯倒扣在沥水架上时,指尖却冰凉得不像话。厨房窗外,暮色正沉沉压下来,将小区里那些熟悉的花圃和路径染成模糊的暗影。客厅里静得可怕,只有壁钟的秒针,固执地切割着凝固的空气,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每一次跳动都像敲在她绷紧的神经上。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手臂,试图驱散那莫名的寒意。这寒意并非来自晚风,而是源于书房的方向。那扇紧闭的橡木门,此刻像一张沉默的嘴,吞下了所有该有的庆祝喧闹。
七天。
整整七个深夜,规律得如同上紧发条的钟表齿轮。每当凌晨三点这个城市最深沉的时刻,丈夫陈默便会悄然起身,像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走向那间书房。然后,便是那声音——一种极其缓慢、带着令人牙酸韧性的撕裂声,“嗤啦…嗤啦…”,持续大约十几分钟,再归于一片死寂。那声音穿透门板,钻进林晚的耳朵,像冰冷的虫豸在她皮肤上爬行。
起初,她以为只是失眠者的辗转,或是工作压力下的宣泄。她甚至半开玩笑地问过一次,在某个清晨,陈默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疲惫地坐在餐桌前时。他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睑低垂,遮住了瞳孔里一闪而过的什么,声音含糊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嗯?撕纸?可能是……最近睡不好,随手撕着玩的吧。吵到你了?”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那笑容虚弱得如同初冬窗上的薄霜,一触即碎。林晚的心,在那瞬间沉了下去,一种难以言喻的凉意顺着脊椎蔓延开。她没再追问,只是那夜复一夜的“嗤啦”声,在她心里投下的阴影却越来越浓重,沉甸甸地坠着。
她端着两杯温水走向书房,脚步放得极轻,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象征性地敲了敲门,里面一片沉寂。她拧动冰凉的黄铜把手,门无声地滑开。陈默伏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脸埋在臂弯里,似乎睡得很沉。他的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发出均匀而轻微的鼾声。桌角,摊开着一本厚重的金融年鉴,书页被压出了褶皱。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像一幅精心布置的静物画。
然而,林晚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牢牢钉在书桌中央。那里,一张摊开的旧报纸,像一块丑陋的伤疤,破坏了所有的和谐。那是他们婚礼当天的晨报——《晨光日报》。报纸的日期赫然在目,纸张早已泛黄发脆,边缘卷曲。报纸被仔细地摊平,但社会新闻版那一块,赫然缺了一个巴掌大的不规则空洞,边缘残留着参差不齐的锯齿。仿佛一只无形的怪兽,在那个特定的位置啃噬了一口。
缺口边缘残留的纸屑细碎而苍白,如同某种不祥的灰烬。
她的呼吸一窒。连续七夜,撕的都是同一张报纸?同一个位置?这个认知像一柄冰冷的凿子,狠狠敲在她原本就紧绷的心弦上。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书桌,指尖颤抖着,轻轻拂过那报纸粗糙的表面,拂过那个空洞的边缘。目光掠过空洞周围密密麻麻的铅字标题,掠过那些早已成为历史的市井百态。然后,她的视线猛地顿住了。
就在空洞下方不远,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嵌着一则豆腐块大小的报道。标题冰冷而短促:
城西老巷发生命案 独居老人遇害
报道内容极其简略,无非是时间、地点、受害者身份(一位独居的拾荒老人)、初步判断为劫杀,呼吁市民提供线索云云。这样的新闻,在喧嚣的城市里,渺小如尘埃。可此刻,林晚盯着这则小报道,一股寒意却从脚底直冲头顶。陈默为什么……偏偏撕掉这个位置?这则旧闻,和他诡异的深夜仪式,有什么关系?
她猛地抬头看向伏案的陈默。他依旧沉睡,侧脸在台灯暖黄的光晕下显得疲惫而陌生。那毫无防备的姿态,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灯光温柔地勾勒着他沉睡的侧脸,那平日里让她安心的轮廓,此刻却笼罩着一层难以穿透的迷雾。她轻轻退出书房,轻轻带上门,背脊紧紧抵着冰凉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一下,又一下。那“嗤啦…嗤啦…”的声音,仿佛又在死寂的空气中隐隐响起,缠绕不去。
夜色浓稠如墨,沉沉地覆盖下来,将窗外的世界浸透。客厅里,林晚独自蜷在沙发角落,像一尊失去温度的雕像。电视屏幕无声地闪烁着变换的光影,映在她空洞的眼睛里,却激不起一丝涟漪。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秒都如同在粘稠的焦油中跋涉。壁钟的指针终于艰难地爬过了那个熟悉的刻度——凌晨两点五十分。
来了。
几乎在指针越过刻度的瞬间,主卧的门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吱呀”,在万籁俱寂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林晚的身体瞬间绷紧,指尖深深掐入沙发的软垫。她屏住呼吸,蜷缩得更深,将自己完全隐藏在沙发靠背投下的阴影里。
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梦游般的虚浮感,踩在客厅通往书房的地板上。那脚步声经过沙发时,甚至没有丝毫的停顿。林晚透过沙发扶手的缝隙,看到丈夫陈默穿着睡衣的身影,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缓缓地、笔直地飘向书房。他甚至没有转动一下头颅,目光空洞地平视着前方的黑暗。书房的门无声地滑开,将他瘦削的身影吞没,随即又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林晚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数着自己的心跳,数到第一百零七下时,那熟悉的声音如期而至。
“嗤——啦——”
缓慢,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韧性。这一次,声音似乎格外清晰,穿透门板,直接刮擦着她的神经。那不是简单的撕裂,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用缓慢的痛苦进行的献祭。每一次拉扯,都仿佛在撕扯着她紧绷的理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林晚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在冰冷的寂静中等待。终于,那持续的撕扯声停了。紧接着,是椅子腿在地板上轻微摩擦的声响,然后是同样虚浮、梦游般的脚步声,朝着主卧的方向移去。主卧的门再次轻响,合拢。
又过了漫长的几分钟,直到主卧那头彻底沉寂,林晚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缓缓地、僵硬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双腿麻木,如同灌满了铅。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无声地走向那扇紧闭的书房门。
握住冰冷的黄铜把手,轻轻旋转,推开。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小小的阅读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让周围的阴影显得更加浓重。书桌中央,那张承载着他们幸福开端的《晨光日报》,像一只被开膛破肚的猎物,静静地躺在那里。
林晚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再也无法移开。
报纸上,社会版那个被连续撕裂了七天的位置,那个空洞的旁边,赫然多了一小堆东西。不是之前那种散乱无序的纸屑,而是……一小撮极其细碎的、近乎粉末状的纸尘。它们被仔细地、小心翼翼地堆放在报纸的空白处,形成一个小小的、惨白的坟茔。
而在那堆纸尘旁边,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几片稍大的、带着清晰印刷字迹的碎片,以一种令人费解的方式排列着。它们没有拼成完整的字句,也没有形成具体的图案。只是几片不规则的碎片,彼此间留着一丝缝隙,却诡异地组合出一种……轮廓。一种极其模糊、扭曲的,如同劣质面具般的……人脸轮廓。空洞的眼眶位置,恰好是报纸印刷留下的墨点,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直勾勾地“望”着她。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林晚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就在这时——
“笃…笃…笃…”
声音突兀地响起,清晰而执着。
不是敲门声。那声音来自……窗外!
林晚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猛地扭头,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严严实实地垂落着,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但那声音,那如同指节叩击玻璃的“笃笃”声,却一下又一下,清晰无比地穿透窗帘,敲打在她的耳膜上,也敲打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是谁?凌晨三点多,在七楼窗外?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逃跑,双腿却如同生根般钉在原地。唯有那“笃笃”的敲击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固执地钻进她的脑海,撕扯着她最后的理智。
在极度的恐惧中,一股近乎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她。她必须知道!必须知道窗外是什么!这念头压倒了逃跑的本能,驱使着她僵硬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那扇紧闭的窗户。
距离在缩短。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也踩在自己狂乱的心跳上。那“笃笃”声仿佛就在耳边,带着一种冰冷而执拗的节奏。窗帘厚重的布料纹路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模糊而压抑。她伸出手,指尖冰凉而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无法弯曲。冰冷的触感透过天鹅绒传来,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厚实的窗帘向旁边一扯!
“唰——”
窗帘滑开的声音刺耳地撕裂了死寂。
窗外,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小区里零星的灯火如同遥远而冷漠的鬼火,根本无法照亮这深渊般的夜色。冰冷的玻璃,像一块巨大的、浑浊的墨色水晶,隔开了两个世界。
一张脸。
就贴在那冰冷的玻璃外!
距离近得可怕,几乎没有任何缝隙。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涌向心脏,又瞬间被抽空,留下刺骨的冰寒。
那张脸……
灰败,僵硬,毫无生气。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被揉搓过无数次的报纸褶皱。五官模糊而扭曲,像是用拙劣的笔触随意涂抹上去的,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的、边缘撕裂的黑色空洞,正死死地“盯”着她。嘴唇的部位,只有一道歪斜的、没有厚度的裂口。
这根本不是一张人脸。
它是……拼出来的!
林晚的视线无法控制地向下移动。在那张可怖的报纸拼图脸下方,紧贴着玻璃的,是一只同样由破碎纸屑拼凑而成的手。那只手扭曲着,几片带着印刷字迹的碎片勉强构成了指节和手掌的轮廓,正以一个僵硬的姿势,一下,又一下,用它那纸质的“指节”,敲击着玻璃。
“笃…笃…笃…”
声音仿佛直接敲在她的灵魂上。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嗬嗬声,却无法形成任何有意义的音节。她想要后退,想要逃离这噩梦般的景象,身体却完全失去了控制,只能像一尊被冻僵的标本,死死地钉在原地,与窗外那张可怖的报纸脸隔着冰冷的玻璃“对视”。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这无边的恐惧彻底撕碎的瞬间——
一股温热的气息,毫无征兆地、轻轻地喷在了她裸露的后颈皮肤上。
冰冷,黏腻,带着一种……活物的温度。
林晚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极致的恐惧如同冰锥,从头顶狠狠刺入,贯穿了每一根神经。她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一寸一寸地扭动脖子。
眼角的余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捕捉到了身后那个突兀出现的身影轮廓。
陈默。
他就站在她身后,近在咫尺。睡衣的领口敞开着,露出同样苍白的脖颈。他的脸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非人的幽光,死死地钉在她身上。那目光冰冷、空洞,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
他的手臂,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稳定的速度,从身侧抬起。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五指微张,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正朝着她纤细脆弱的脖子,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伸了过来。
时间,在那一刻,被彻底冻结。窗外纸脸空洞的“注视”,与身后那只不断逼近的、冰冷的手,构成了一个绝望的夹缝。林晚的意识在尖叫,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蛛网层层裹缚,动弹不得。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丈夫陈默睡衣袖口下,那截苍白手腕上凸起的青色血管,正随着他手臂抬起的动作微微搏动。
那只手,带着死亡般冰冷的决意,距离她的脖颈只剩下不到一寸。
“笃…笃…笃…”
窗外的敲击声,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止了。
绝对的死寂如同沉重的铁幕轰然落下,压得人无法呼吸。林晚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微弱轰鸣。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陈默那只即将扼住她咽喉的手,也极其突兀地停在了半空。距离她的皮肤,仅剩毫厘。
他的动作完全僵住了,像一尊突然断电的蜡像。手臂悬停在半空,五指保持着微张的姿势,纹丝不动。甚至连他胸膛的起伏,都似乎消失了。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不敢呼吸,不敢眨眼,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只悬停的手和身后那具僵直的身体上。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一片冰凉。
几秒钟?或许更久?时间失去了意义。
然后,陈默的头,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不是转向她,而是转向了那扇窗户。转向了玻璃外,那张紧贴着的、由旧报纸碎片拼凑而成的恐怖人脸。
他的动作僵硬而迟滞,每一个微小的角度变化都伴随着骨骼轻微的“咔哒”声,仿佛一具年久失修的机器在强行运转。
林晚的目光也如同被牵引的木偶,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外。
那张报纸脸依旧紧贴着玻璃,灰败、僵硬,五官扭曲。然而,就在陈默转头“看”向它的瞬间,那张脸上,那两道深不见底的黑色眼洞深处,极其诡异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光。更像是一种……吸收。如同最深的墨池里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圈无法形容的、纯粹黑暗的涟漪,转瞬即逝。但林晚确信自己看到了。那黑暗的涟漪仿佛带着实质的冰冷,穿透厚重的玻璃,直刺入她的眼底。
紧接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张报纸脸,连同下面那只敲击玻璃的纸手,开始无声地……溶解。
不是融化,更像是构成它们的无数细小纸屑,突然失去了某种无形的束缚。它们不再维持那扭曲的人脸形状,而是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又如同被投入静水中的墨滴,开始无声无息地、极其迅速地弥散开来。灰白色的碎片在浓稠的夜色背景中扩散、变形、彼此分离,转瞬间就失去了具体的形态,变成一片悬浮在玻璃外的、不断翻滚搅动的灰白雾霭。
这团灰雾如同拥有生命,在窗外无声地翻涌、变幻。几片稍大的、带着清晰铅字的碎片在雾气中沉浮不定,像溺毙者徒劳伸出的手。
林晚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放大。她忘记了身后那只悬停的手,忘记了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所有的意识都被窗外这超现实的、令人作呕的景象攫住。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梦呓般的低语。
“不……对……”
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从磨损的砂纸上摩擦而出,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
是陈默的声音。却又完全不像他。
林晚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从对窗外异象的惊骇中挣脱出来。巨大的危机感再次攫住了她!她甚至来不及思考那声低语的含义,求生的本能如同电流般瞬间贯通了她僵硬的四肢。
跑!
这个念头如同炸雷在她脑中轰响。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矮身,像一尾滑溜的鱼,从陈默那只悬停的手臂下方钻了出去!动作迅猛得带起一阵风。
她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呼吸,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双腿上,朝着书房门口的方向亡命狂奔!
身后,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了。
一声低沉、浑浊、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嘶吼猛地炸开!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狂怒和某种……被强行打断的焦躁。
紧接着,是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如同失控的攻城锤,狠狠砸在地板上,朝着她逃离的方向疯狂追来!
林晚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能感觉到身后那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压迫感正在急速逼近!书房的门近在眼前!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门板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自身后传来,伴随着木料碎裂的刺耳声音!
林晚的余光瞥见,陈默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竟然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猛地掀翻!沉重的实木桌面如同纸片般飞起,狠狠砸在墙壁上,又轰然坠地,上面的台灯、书籍、笔筒如同天女散花般四散飞溅!整个书房仿佛经历了一场小型爆炸,一片狼藉!
巨大的声响震得林晚耳膜嗡嗡作响,也让她逃离的动作本能地停滞了半秒。就是这致命的半秒!
一只冰冷、如同铁钳般的手,带着破风声,狠狠地从后方攫住了她的脚踝!
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力量瞬间穿透皮肉,直达骨髓!林晚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整个人被那股力量猛地向后拖拽!
“放开我!陈默!你疯了!!”她绝望地嘶喊着,双手在地上胡乱地抓挠,指甲在光滑的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却无法阻止身体被拖向那片狼藉和黑暗。
那只手的力量大得惊人,捏得她的脚踝骨咯咯作响,剧痛钻心。她被拖离了门口的光亮,拖向书房深处那片被掀翻的桌椅和散落物形成的阴影里。
身后,只有沉重而混乱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还有那令人血液冻结的、非人的嘶吼。
就在林晚的意识被剧痛和绝望吞噬,以为自己即将被拖入深渊时,那只死死钳住她脚踝的手,力量却毫无征兆地、猛地松开了!
不是主动放开,更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支撑。
林晚猝不及防,整个人因为惯性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眼前金星乱冒。剧痛让她蜷缩起来,大口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像是要炸开。
死寂再次降临。
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诡异。没有脚步声,没有嘶吼,没有粗重的喘息。只有她自己如同拉风箱般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旷而狼藉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发生了什么?
她艰难地撑起身体,顾不上额头的疼痛和脚踝那钻心的刺痛,颤抖着,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视线越过散落一地的书籍、碎裂的台灯和倒伏的椅子腿,落向书房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
陈默站在那里。
背对着她,面对着那扇巨大的、此刻空无一物的窗户。窗外,那团由报纸碎片形成的灰白雾霭,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散了,只剩下沉沉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站得笔直,像一个被罚站的孩子,又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睡衣凌乱地敞开着,露出苍白的胸膛。他的头微微低垂着,肩膀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微微耸起。
然后,林晚看到了那双手。
陈默垂在身侧的双手,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恐怖的变化。他原本修长的手指,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融化”。不,不是融化,更像是构成它们的血肉和骨骼,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分解、扭曲、重组。皮肤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如同被揉搓过无数次的报纸褶皱,颜色迅速变得灰败。指甲变得模糊、拉长,边缘开始撕裂、翻卷,呈现出一种劣质纸屑被强行撕开后的毛糙感。
这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快得令人窒息。仅仅几个呼吸间,陈默的双手,从指尖开始,一直蔓延到手腕,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肢体的形态。它们变成了两只……由无数细碎、灰白、带着隐约字迹的报纸碎片强行拼凑、黏合而成的“手”。粗糙,扭曲,边缘参差不齐,散发着一种陈旧纸张特有的霉味和死亡的气息。
那双纸屑拼成的“手”,无力地垂落着,微微颤抖。几片细小的碎片,正从“指尖”无声地剥落,飘向冰冷的地板。
林晚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几乎冲破喉咙的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胃里翻江倒海,极度的恐惧和荒谬感让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陈默的身体,开始极其轻微地晃动起来,如同狂风中的残烛。他依旧背对着她,低垂着头。然后,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声音,从那低垂的头颅方向传来,破碎得几乎难以辨认:
“…纸……不够了……”
声音里充满了孩童般的困惑,还有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