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梁间燕子

老家的房子的大门洞里住了一家燕子，让原本不常住得房子多了些生机。在门洞敞口的内侧瓷砖上，燕子搭了一间小小的房子。这个位置选得很好，采光好，通风好，保暖好，进出方便，绝佳地段。上面建房子，下面难免有些泥巴之类的建筑垃圾，上面过上了小日子，下面难免有些生活垃圾。有日子不回老家，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风干的垃圾。清理之后，又找了些白沙子铺在地上，方便日后清理。

清晨或者傍晚，燕子们在房顶盘旋飞舞，还叽叽喳喳叫着，像在觅食，又像在嬉戏。唉，还是我自作多情了，燕子哪里区分觅食和嬉戏，她们的生活定然与我截然不同，我们同样生活在天地间，却完全不在一个世界。她们并不觉得农村落后，也不嫌弃小院凄凉，每天在一块小天地里生活，见证者院子里的花开花落。这巴掌的院子，巴掌大的村子，满足了燕子的所有需要。燕子太容易满足了，还是太没有追求了？考虑到她们都是见过世面的燕子，她们一定是很有修为吧。

在果实成熟的季节离开，又在花开的日子回来，她们不贪图果实的享受，却在意心灵的追求。我原以为她们到南方过冬，是贪图享受，就像冬天到海南、夏天去秦岛的权贵一样，其实不然。燕子飞到南方并不是中国人说的秦岭淮河的南方，也不是权贵的岭南、海南，她们大部分要飞到东南亚甚至澳大利亚，飘洋过海到真正的南方，甚至南半球去。年复一年，代代相传，从不间断。这中间的艰辛完全超越了避寒的享受，有一种生活的仪式感，甚至有一种宗教的意味。

确实是这样。假如燕子只是害怕寒冷，只是为了享受温暖，她们完全可以投靠人类。住在人类编织的金丝雀笼中，享受着专供的鸟食，生活在华屋之下，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岂不美哉？！她们南飞大概是一种类似人类的朝圣活动吧。八月底，当立秋后的第一丝凉意刚刚泛起，她们就要收拾行囊准备启程。告别生活了一夏的温暖小窝，勇敢地走向风雨，一路上翻山越岭，飘洋过海，从没有想过退缩、放弃。

六月底和朋友在老家烧烤，天气阴晴不定，忽而飘起小雨，我们就把烧烤炉子搬到门洞里。炉子里的烟在门洞里回旋，惊扰了燕子们的生活。她们叽叽喳喳议论不停，辗转徘徊不知道该怎么怎么办。当时小燕子正在练习飞翔，一只燕子的翅膀被雨水打湿，又害怕烟气不敢回家，在屋前的凉台上歇脚。孩子们看见小燕子在凉台上飞不动了，都来围观。有爱心的孩子还想上去抚摸一下她，但她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坏了，慌张地往墙角奔飞。第二天，那只小燕子死在了角落里，被流浪猫吃的只剩下几根羽毛。

七月底我回来的时候，燕子们依然恬静地生活在门洞里，小燕子已经不见了，所有的燕子都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翔，和周围的朋友聊着天。她们在屋檐上、树枝上、墙头上，随时随地停下来说说话。在空中飞着的时候也不影响彼此交流，好比我们人类可以站着聊天，可以坐下来说话，也可以边走边讨论。那些燕子们会讨论什么呢？是不是也会讨论儿女婚事？那些小燕子们是不是开始了谈情说爱？听说燕子是一夫一妻制，不知道她们南飞的路上是和父母结伴而行，还是和恋人比翼而飞？

今天下午空中飘着小雨，我站在大门口，望着墙上的燕子窝，感觉有点冷清、落寞、失意。燕子们已经不告而别，南飞了。现在是九月初，她们飞到哪里了？为什么不为这美丽的秋天多停留几天呢？她们会不会为错过华北的秋天而遗憾呢？如果她们要到南半球去，在南半球的某个地方是不是还有一处小窝呢？我一时非常好奇，跟在澳大利亚的同学打听关于燕子的事情。燕子每年都往返南北半球，比我生活在异国他乡的同学都勤快！真的好奇她们的旅行呀！她们会有什么样的见闻，什么样的阅历，什么样的感悟呢？

《庄子》说：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

那生活在水边的野鸡自由自在，她们绝不希望生活在人类的笼子中，锦衣玉食终不如天性释放。浮想燕子的旅行，她们对于精神生活的追求或许远远超过人类。她们之所以不与人类沟通，实在是嫌弃人类的段位太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