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又睡了会,看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可以不着不急。没有阳光也拉开窗帘。记忆里这个窗帘很少合起来,有人来的时候,总会说:你该把窗帘打开。人们总喜欢不厌其烦地指导别人生活。好多人建议把院子包起来当客厅。我总是无言以对,我能有多少客人,我不喜欢人来家里的。人们仍在看着我,等待我的回应。我能回应什么,只希望客人早点离开。
过去的窗帘确实不容易拉开。因为是用不光滑的细铁丝串起来的。上个月小姑发现车库里有一根轨道杆。换上后,窗帘得以行动自由。现在轻轻一碰,它就委屈地缩到角落里,好像我把它怎么了呢。每次推的时候,总有一种窗帘坐过山车的错觉,很享受滑动发出的声音。它并不乐意我这样摆布它,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它都是我的。开了天窗后,屋里的湿度没那么重,最低降到五十三。身体没再难受,起床时肩膀也没那么沉重和疼。屋里简单收拾了下,倒尿盆,洗澡,倒垃圾,九点出门前,吃了半个月饼。月饼其实可以卖半个的。路上人很少,几个买好菜的女人相跟着回家。天阴着,稍微有些冷,难见一个好天。脑子里突然蹦出四个字:覆盖全球。又想到张雪峰的名字,总是记成司马峰。大大走在前面,脑后有一团白。
“上班起身了。”
“嗯,今遇集不?”
“不遇。”
我大概知道不遇集,还是问了,她也知道我去上班。人与人说话了就很了不起。和说“你好”的效果一样。
“伯伯呢,很久没见了。”
“他在家。”
她没有继续说,我也没问。大概到死我是见不了,剩下的只有死了,去参加一下葬礼,上礼,吃一碗羊肉饸饹面。人都是死于活着的时候。周一迟到的人很多。路边那棵小榆树剪去头好些天。每年只要影响到走路,肯定有人会处理掉它。每年它都在游戏这个世界。
“应该将它连根拔掉!”
伤口下方一寸处生出一圈嫩芽来。瞬间让它变得温柔。小时候蛮可爱的,过段时间长大了它又会伸到路面上来。路过的人躲着臭。臭保护着它。十点之后来的,机器会说早退。来过就达到目的。工作最大的好处是让我走出家门,好像出去短期旅游。同事们来了聚在门口闲聊,渐渐地没了声音。这个过程发生在每一天,重复了八个多月。我和我的思绪坐在一起,人的生活和智能借还机一样有秩序。心情就如天空一样美好,每天不一样,让人错觉自己还在生长。要是被割去一次头,会生长得更快。
九月,不冷不热,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老家今起戏,一大早奶奶问回去不。我不回去,十五也没去给母亲烧纸。很久没有想起她了。十点多,我去到外面晒太阳。坐了四十个仰卧起坐后,躺在椭圆机架子上,透过旁边绿树的枝叶,顺着中学大楼的边缘看一小块天空。纯粹的蓝,让人厌倦。大楼凸出的部分下面有鸟窝,数了下,大大小小十个。
“鸟村。”
空调外挂机的水滴到矮墙上,溅到了我的头上。有一天,我也是这样躺着,鸟屎滴到了我的眼镜片上。四周无人,我愤怒而尴尬地寻找罪犯,发现正上方的电线上,停着不止一只鸟,是一线鸟。它们在做游戏,看谁能击中我。自此以后,我就防着它们。今天它们飞得很高,高过大楼,仿佛一群实心句号在凌乱的游动。我伸展手臂,绷直身体,做出滑翔的姿势。躺着的世界,很有层次,特别容易到达尽头。有学生密集围过来,书包和水壶堆在器材上,或者扔在地上。我匆忙让开位置,等我路过人民公厕,孩子们已经变成一个方阵,有一个大人在指指点点,方阵更加整齐,每个孩子都一模一样。老师推了一把第二排的男孩,第二排的男孩踩到第三排的女孩,孩子们忍不住笑场,在暴力的语言之下,立刻没了笑容。
我向往有秩序的世界。那个秩序是那样的。我想到村里放了一辈子羊的兴旺爷爷,他可以放一个国家的人。
好几天没在街道上放自己了。路过大姨的菜摊,把单位刚发的月饼给她留下。她的生活也是有秩序的。每天卖一点,每天卖一点,一年种的,一年卖掉。白发丛生,日渐老迈,操不完的心。她自己挣的钱,都不是自己花完的。
“你爸又结婚了!”
“嗯。”
听父亲讲,母亲娘家那边人又打算不和我们来往了。父亲再婚让她们愤怒,也让她们变得团结。大姨倒没说什么,给我装了三根苦瓜,四个柿子。
“结让他结个。”
街道很短,到影剧院,该转个弯回家了。回家一路下坡,经过粉条区,肉类区,几家理发店,几家快递和蔬菜门店。我三十多岁,也感觉在走下坡路。我没有榆树那样的生命力。到家锻炼结束后,特别想吃东西。煮了汤、菜花,炒苦瓜鸡蛋,拌海带丝,切了几片腊肉,热了一个枣饼子,满满一盘子,吃得肚子微微胀起。一天里,除了吃,真没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