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打开基因检测报告的那天,窗外正飘着细雨。决定做基因检测,源于妈妈一位挚友前些日子的一句笑谈:“你外公年轻时啊,长得深眼高鼻,头发还是棕黄色的,人又聪明,大家都戏称他‘美国佬’。你妈也继承了他那立体的五官和黄头发……”如今外公与妈妈都已逝去,我再也无法亲口向他们追问往事,只能转向自身的基因,试图打捞那些可能存在的血缘线索,就像拾起一段隔世而来的密码。
我们家是广东梅州的客家人。据史料记载,自五胡十六国起,这个民系就一直在迁徙的路上。历史的硝烟虽早已散尽,但血脉里的交融却从未停止。年岁愈长,我越发迷恋拼凑父辈与祖辈的人生残片——尤其是在长辈渐次离去、可追问的往事越来越少的今天。我不想留下太多遗憾,只想赶在时间前面,尽可能多地记录下他们走过的路。
比如我的外公,忘了191几年生人,从三、四十年代开始走南闯北。五十年代,他开卡车跑销售,几乎走遍全国,虽未出生入死,却也历尽艰辛;六十年代,他拿过机械类的发明专利,不算大富大贵,却兢兢业业、在业内颇有清誉。他年轻时所历可谓大江大海,后来在国营通用厂厂长位置上退休后则回云雾缭绕的故乡。每日一壶梅子绿茶,亲自打理花果园,而园里的各种稀奇品种大多源于他年轻时走南闯北时顺便留心收集回来的品种。直到七十多岁,某次偶遇附近雷达部队的卡车陷落沟渠,他依旧亲自坐上驾驶座,熟练地将车倒出险境——那一刻他推门进屋,爽朗地说“我就说我还行”的样子,至今在我记忆中鲜明如昨。
他所经历的一生尚且如此丰厚,而我们这一代,身负更庞杂的时代信息,十几年间所经历的变迁,或许已超过前人一生。也许正因为这样,我才更渴望知道:我是谁,我的血脉背后站着怎样的祖先,他们又有过怎样的迁徙、融合与悲欢离合?
此次的基因检测,正是这追寻的一部分。它不只是科学意义上的溯源,更是一场情感的回归。当科技将千年的血脉浓缩成一份报告,扑面而来的不仅是数据,更是一份可触的敬畏。那些被岁月冲淡的家族记忆,总会在某些时刻悄然苏醒,催促我们往回问、向前走。
或许所有探寻,终将指向同一个答案:我们皆是时光的旅人,携带着祖先的基因密码,在相似的一颦一笑中,走向更辽阔的融合。这场基因解读的对话关乎我从哪里来,更指引我应记住什么——记住迁徙中的坚韧,探索时的勇气,平凡中的坚守与不褪色的情怀。接过这份血脉的礼物,我将更珍视当下的每一个选择。在呼吸与共的传承中,活出我的独特性。自此,前行之路仍向前,却因有了来处的坐标,而更添几分从容与笃定,Just follow m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