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屿上的阿花

2025-09-24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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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尘众 小说机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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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从他举例中的反思也说明他认为福楼拜的伟大并不在于它的绝对意义上的成功,恐怕很大意义上也在于它的失败。詹姆斯也在书中说:“不管你怎么看待福楼拜,我对他的爱和恨同样强烈!”福楼拜这样冷静、客观的叙事风格,避免直接评判人物,而是通过细节描写展现人物的命运。这种“零度写作”(现在很多老师在教的小说手法)手法固然使作品更具真实感,会让读者自行思考爱玛的悲剧根源。但是福楼拜的叙述中同样也不给艾玛任何翻身的机会,艾玛的每个选择都是走向悲剧,在过程中又如此痛苦。这也是许多人批评福楼拜的原因。


但是作为詹姆斯伍德最为看重他的地方,是将小说的言语变成了散文,甚至变成了诗,将细节变成了一种所谓游荡者的这样一种诗人的观察。这种文体的自觉对语言自身的自反性的关注是从福楼拜开始的,不管是英国小说家还是法国小说家或者是俄国小说家,福楼拜的地位是没有办法撼动的。从福楼拜开始,纳博科夫《洛丽塔》,甚至是海明威。虽然海明威看起来写的很不像福楼拜,但他也是极端的关注文体,纳博科夫几乎将细节发展为了一种一种邪教,或者不是一种邪教,一种文学崇拜。


这些都是福楼拜带给20世纪小说最重要的遗产,但是这种遗产在我们现在的21世纪再评价的时候,至少对伍德来说,实际上是喜忧参半的。喜的是他激励了很多小说家去不断地开拓语言实验的一个疆域,或者说,将文学不再视为一种社会议题的表达的承载物。但是它问题在于,一旦风格成为了一种最高的正义,那么小说家好像就有了一种无限膨胀的野心:不用去再现现实,而是可以通过写小说去创造现实。去创造一个世界,将整个的世界造出来。


用伍德的话讲,小说变成了一种绘画式的活动。这个绘画就是你要精心的描摹一些诗意的细节,崇拜这种细节性,于是造成的后果是什么呢?用伍德的话讲,叫推崇可见之物,贬低不可见之物,推崇外部性贬低内部性。就是现在很多作家写作班说的“零度叙事”,这种不动声色的写作,反讽式的充满距离的写作。小说就只是去呈现,只是去提出问题,小说不再去回答问题。这些最后变成了福楼拜在20世纪乃至当代文学当中麻烦的遗产的一部分。


在19世界的法国,福楼拜这么写是对的,但是在当下的这个时代,如果继续像福楼拜这样去写,詹姆斯伍德告诉我们他其实是会有问题的,因为现在的政治和那个时代的政治已经不一样了。


如果现代的小说家,当代的小说家依然总是使用一种超然的客观的视觉刻画,总是去接受当代作家创意般的金科玉律,总是去秀,展现而不是去讲述的话,其实会掉入某种意义上政治犬儒的陷阱。就是不再去讲抽象的东西,不再去对社会议题进行真正的表达,只是去呈现那种具象的可视的,当然也是精心挑选的这样的一种细节。当然这个在文学上是很酷的,但是它渐渐的就变成了一种能力的丧失,就是永远只能是在生活的表面去进行再现,没有办法进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19世纪的小说是不用进入,而现在就变成想写到内心世界都写不了了这样的后果,这实际上也是会有政治后果的。


伍德就担心这样的小说越来越多,这样的酷酷的零度叙事的小说越来越多,然后总是去秀而不是去回答问题。那么越来越多当代小说就没有政治激进性了,也不讲政治激进性,他甚至丧失了一种政治相关性,不再去介入现实,也再不可能去真正地形成一种政治的力量了。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文学日益边缘化,文学日益阳春白雪。


詹姆斯伍德的洞见在于表达了对当代文学,尤其是小说命运非常深重的一种忧虑感。他解释说他不是在为传统的现实主义做辩护,他也没有觉得现当代的小说应该回到19世纪,应该选择像福楼拜那样去写,或者学着像巴尔扎克那样去写,像亨利詹姆斯那样去写,他是在为深度现实主义(Deep Realism)在写,因为他认为小说是一定要关注现实的,但是当代的英美小说似乎走向了后现代的虚无当中,特别是70年代美国后现实主义小说兴起其实大大背离了现实主义传统,但是他们假装在关注现实,甚至希望能够将新时代光怪陆离的现实一网打尽,但是最后写出来的确实伪现实主义,詹姆斯伍德把他们“歇斯底里现实主义”,这些小说有奇葩的人物设置,匪夷所思的故事情节,他们被疯癫地安排进后现代的万花筒之中,人物的经历似乎包容一切,但是却恰恰远离了现实主义,背离了人物真正的内心感受和经历走向。



这样无差别地批评一切后现代主义小说可能有失公允,而且“歇斯底里”这个词带着点性别歧视或者很含混的表达。所以可能伍德自己本身也是对“深度现实主义”的回归无解,或者他在忧虑的同时也发现了虽然有些作家的人物光怪陆离,但是隐藏着深深的人文关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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