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长安三万里》。
诗人们各自不同的命运,尤其是他们想当官、想建功立业的那条路,表面上看着四通八达,真走起来,里头有许多沟沟坎坎。
杜甫和高适,说起来都是名门之后。杜甫的祖父是初唐大诗人杜审言,高适的祖父是名将高侃。用现在的话说,算是“官N代”,家里祖上非常阔气。可到了他们这一辈,家道中落,光环还在,实际的助力已经很小。他们就像守着祖传老宅的人,门楣高大,但里面已经破败,得拼命去考功名、找门路。这说明,即便是在“本朝”内,家族的起落也是非常快的,想靠吃老本根本行不通。
当时读书人往上走,明面上的路确实有好几条。最正派的是科举,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的是真才实学。除此之外,还有权贵的举荐,或者自己带着诗文去“干谒”(也就是拜访大官,毛遂自荐),希望能得到赏识。机会好像不少,挺开放的。
但李白的遭遇,就把这“开放”背后的另一面给照出来了。李白不能参加科举,因为他的出身是商人家庭。那时候,“士农工商”,商人有钱,但社会地位最低,属于“冷门出身”。就这一条,就把当时最天才的诗人直接挡在了国家大考的门外。他只能去走举荐这条路,四处拜谒名流,写下了“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这样的句子,姿态放得很低,但还是被许多上层人士婉拒,觉得他出身不好,性格又太狂放。最后没办法,他才选择了“终南捷径”——去道观隐居,靠制造巨大的名声来引起皇帝的注意。这条路他走通了,但走得特别曲折,也埋下了后来的隐患。一个最不缺才华的人,却因为出身,得绕最远的道。
再看孟浩然。他倒是没有出身的障碍,可以去考科举,失败之后,心灰意冷,选择了回归田园,过着“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隐居生活。这当然成就了一位伟大的山水诗人,但从求仕的角度看,也说明这条上升通道竞争极其激烈,一次失利,就可能让很多人选择退出。
那个时代,一方面,它确实提供了一些打破阶层的机会,让杜甫、高适这样家道中落的子弟,还能通过个人奋斗看到希望,高适甚至后来真的建功立业,成了诗人里官位最高的人之一。另一方面,这通道又非常脆弱,有看不见的“玻璃天花板”。像李白,被出身卡住;像孟浩然,被一次考试的运气卡住。
盛唐的开放和活力是真的,不然不会有“群星闪耀时”,但它的局限和门槛也是真的。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那几条狭窄的上升通道,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我们今天读他们的诗,羡慕他们的豪迈与风流,但回到他们的人生现场,那份怀才不遇的焦虑,那条仕途的艰辛,或许才是更真实的。长安三万里——理想很丰满,但通往理想的路,何止三万里那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