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西湖山行
走在飞来峰的山路上,移步换景,到山顶远眺,在密林的空隙里隐约能看到灵隐寺黄色的围墙,高耸的屋脊。沿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漫行,天光从一处树林天井透下来,豁然而亮。一段陡峭小路,岩石嶙峋,有巨石突出,如同悬空,下临深渊。登石上,两山排开处有工地在施工,叮当之声悠远聒噪。巨石旁有一棵法桐树,树干分叉的地方有一个树洞,青树皮包裹着黑树洞,好似一片湖水中的小岛。树洞里又长出一棵小树,树形小巧却颇有气象,犹如湖心岛上的一棵参天大树一般。飞来峰很小,绕一圈也没有登山的感觉,仿佛刀叉齐备,只吃了一条螃蟹腿的感觉。
从进入景区开始,路边的树,树干上的青苔,路边的水,水里倒映的天空,崎岖的山路,山峰的秀气,每一处都能够让我想起岳麓山。西湖的山与岳麓山比起来更秀气,更江南婉约,但相似之处更多。在漫行西湖的时候,我就想着去爬爬山,如今到了山里,却找不到山的感觉。和岳麓山比起来,似乎缺了点什么。走在山路上,我一直追思,到底少了什么?感觉鼻子没有过瘾,似乎缺了一种气味。是香樟?桂花?松林?似乎都不是。说不上来的感觉。
沿着九溪路而行,去追寻陈三立的墓。顺着指示牌踩上渣石路,登上山坡,眼前是一片茶园。这里是驰名中外的西湖龙井。沿着窄窄的茶园小路往上走,依旧是茶园,根本看不到什么墓地。赫然而现的陈三立墓并不存在,越走心里越慌,感觉走错了路。再回来看看指示牌,并没有错。一直往前走,远处有两位茶农在剪茶树。索性走到上去打听一下。
小路很窄,茶树齐胸高,衣服在茶树上滑出沙沙的声音。茶农在半山腰作业,走到这里回望山坡上的茶树是另一种景象,空旷而舒展。茶农向左侧指了一下,说就在那儿。我看向左侧看,不远处有两棵树,再远处有一处小房子,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是小房子那边吗?”
“就那两棵树那里。”
往回走,果然看见向右拐的石板路,走到树的地方,发现两棵树之间有一座青色的墓,并排两座墓碑,左边是陈三立夫妇合葬墓,右边是陈三立长子陈衡恪墓。左边的树尚且枝叶飘扬,右边的树已经枯死,树上挂着一块标牌是对墓主人的介绍。这不是陈三立父子本来的墓穴,而是文革之后重修的,看上去有点草率,有种聊胜于无的感觉。
不过隐居在这一片茶园,四季青青,背靠青山,面朝钱塘,夫妇相随,父子相伴,未始不是一件乐事。
这让我想起庐山植物园上陈寅恪的墓。陈寅恪原本希望和父亲一起葬在西湖,可惜命丧文革鼎沸之时,作为“学术权威”难以偿愿。文革之后,西湖以名胜古迹不宜破土为名拒绝了陈寅恪安葬的要求。2003年陈寅恪夫妇相仿安眠在北京植物园的好友梁启超,永眠于江西庐山植物园,其墓冢与侄子、被誉为中国植物园之父的陈封怀墓冢相邻。陈封怀即陈衡恪之子。陈封怀与三叔陈寅恪相差十岁,叔侄关系十分融洽。
这一对父子,那一对叔侄。
一边思忖着义宁陈氏一门五杰的故事,一边下山,茶树下是碎石褐土,猛地想起来,这里与岳麓山的红土不同。长沙随处可见是红土地,而杭州不是,或许不同的泥土酝酿了不同的气息,是一直所找寻的不同吧。
陈三立字伯严,号散原,生于1853年,江西义宁人,中国近代诗人其父陈宝箴曾任湖南巡抚。1889年陈三立中进士,授吏部主事未就职,回湖南协助陈宝箴推行新政,兴办实业,在罗致人才、革新教育方面效力尤多。戊戌政变之后,父子同被革职,遂将家国之感寄情诗文,诗学北宋黄庭坚,是近代“同光体”诗派的领袖人物,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位传统诗人。1937年日本全面侵华,陈三立拒绝日军游说,悲愤而疾,绝食而死。
俞明诗字麟洲,生于1865年,浙江绍兴人,十八岁嫁给陈三立为继室。俞明诗能诗好琴,自号“神雪馆主”。时人王蕴章《燃脂余韵》记载诗人夫妇:“伉俪能诗,每多相似,今观俞夫人所作,澹秀清婉,与伯严先生绝不相类,可贵也。”王蕴章抄录了几首俞诗,吉光片羽,弥足珍贵,转录两首:“钟声摇落万山巅,残醉模糊欲曙天。怪杀小鬟呼不醒,竹篱门外雨如烟。”“登楼携得一枝箫,曙色含山浅欲描。几点疏星数枝柳,行人扶梦过平桥。”父俞文葆曾任湖南知府,兄俞明震,官至台湾布政使。癸亥年(1923年)六月二十九日卒于金陵散原别墅。有《神雪馆诗》。有子陈寅恪。
陈衡恪(1876-1923)字师曾,号槐堂,斋名安阳石室、染仓室,中国近代画家、书法家、金石篆刻家、诗人,陈三立长子。陈师曾以世界的眼光、民族的立场、文化的自信、艺术的规律,重新挖掘和阐释传统文人写意画的价值,促进其创造性转化。他还在实践中不断尝试拓展传统中国画的题材内容和精神内涵。在民国初期,他是推动中国传统绘画以借古开今走向现代的担纲人物。梁启超称其“在现代美术界可称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