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KK

2025-12-02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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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秋山

这念头一起,脚下的山路便仿佛不是石头砌的,倒像是用一层层金箔、一片片丹砂铺成的了。两旁的法國梧桐,最是爱俏的,夏日里一身碧绿的袍子,如今嫌其单调,竟学着染坊里的师傅,将颜色胡乱地试。这边一株,是蘸饱了阳光的明黄,黄得那么痛快,没一丝保留;那边一株,却又在黄底子上,不经意地泼了些赭石与胭脂,成了绛紫,成了橘红,斑斑驳驳的,像一件刚从箱底翻出的、年代久远的锦缎衣裳,虽有些褪色,那华贵的气度却还在。风是没有的,但偶尔有一片最大的叶子,大约是吃不住那一身浓烈的色彩了,便决绝地一松手,从高高的枝头摇摇摆摆地坠下来。那姿态,不像飘零,竟像是一位名角儿完成了她的压轴戏,从容地、雍容地,对着这空山唯一的看客——我,谢幕了。


我一个人慢慢地走着,看着,心里便生出些滑稽的念头。我想,这一山的树,怕不也是个小小的“社会”?那依然青翠的松柏,是些道貌岸然的老先生,板着脸,觉着这满世界的狂欢实在是轻浮;而那烧得最红的几株枫树,定是些喝醉了酒的狂生,披头散发,涨红了脸,要与这秋日争一个高下。至于那些矮矮的、叶片圆圆的灌木,颜色是温和的淡赭,它们便像是些与世无争的平民,只静静地跟着时令变换衣裳,不与人争那最抢眼的红,也不屑于那不合时宜的绿。这么一想,眼前寂静的山,顿时热闹起来了。我仿佛能听见它们的争执与笑语:松柏的冷嗤,枫树的喧哗,灌木丛窃窃的私语。我自个儿忍不住笑了,我这么一个闯入者,倒成了它们无声戏剧的看客了。


再往上走,景致又不同。树木渐渐稀疏,露出一片爽朗的高天。那蓝色,是种冷冷的、像玻璃一样的蓝,衬得底下那几株独自站着的老橡树,分外有精神。它们的叶子是铜锈色的,厚厚的,带着些沉甸甸的质感,不像山下那些轻薄的红叶。这时我便想起古人的诗,什么“停车坐爱枫林晚”,什么“晓来谁染霜林醉”,总觉得他们太认真,太用力了些。看山,尤其是看秋山,其实是用不着这许多感慨的。你看那山,它何尝在乎过你是停是走,是爱是憎?它的红,它的黄,是一种自然的、烂漫的奢侈,是一种不打算节省的挥霍。它红给你看,谢给你看,都是一种坦荡的、自得其乐的风流,并不需要你来替它伤感或喝彩的。我们这些文人,总爱把自家的悲秋、迟暮之感,一古脑儿地推给这无辜的山水,实在是一厢情愿得有些可笑。这么一反省,我方才那“社会”的比喻,怕也落了俗套了。


于是,我索性在一块光秃秃的大石上坐下,不再去想那些比喻和典故了。我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看阳光怎样一寸一寸地挪过山坡,把阴面的冷翠变成阳面的暖金;看一朵云怎样悠悠地滑过山脊,像一块柔韧的丝绵,把山的棱角都拭得软了。这时候,山不再是画,也不再是诗,它就是一个老朋友,把它最繁复,也最简单的一面,摊开了给你看。它的热闹是它的,孤寂也是它的。我来了,它不迎;我走了,它也不送。但这无言的相伴里,自有一种浑厚的温情。


坐得久了,觉着有些凉意侵来,才知日头已经西斜。起身循着原路回去,那来时的绚烂,在暮色里都沉静了下来,变成一片连绵的、温柔的剪影。下得山来,回到我那小小的书斋,拍一拍衣裳,仿佛还沾着些山间的草木气息。心里是满满的,又是空空的。今日看山,倒像是被山看了一回;我笑那山如醉汉,那山怕也在笑我,是个在它衣襟上迷了路的、自以为是的小虫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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