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许许多多不那么美好的记忆,唯独值得开心一些的,记忆犹新的,是自己养过的那四只大白鹅。
那时候,父亲总在部队上难得着家,母亲百无聊赖做些小生计,而小小的我,便成了被随意驱使的小奴隶,多少童趣被抹杀在母亲那大声的呵斥里。玩耍只得向主人乞怜,主人心情好的时候,会被恩赐一点计时的空闲,顶多骑半小时自行车,超时可就完蛋了。
有一天,我放学一回到家,就被一个新任务给弄得欣喜若狂,四只小鹅从天而降,往后我放学第一件事情不再是家务活儿了,而是,去,放,鹅。
我从来没有见过鹅这种生物,谁知道主人是从哪里搞来的。四个小家伙浑身浅黄色的绒毛,橙红的扁嘴,眼睛嵌在小脑瓜子上黑晶晶的,神奇的红脚掌是五指连着的,发出的声音充满了生趣。记得我那一晚兴奋得久久没有睡着,它们简直就是上天垂怜的眷顾呀。
从那以后,人们时常看见我背着小书包,一手抱着一大一小的板凳,一手拿着一只竹篙,赶着小鹅们去不算远的地方吃草。嘴里还经常大声喊着“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仿佛要让所有人看见我那神气劲儿似的。一路上会穿过一个大水泥坝子,来到一个水塘子边上,小鹅们开始在水里撒欢,它们神奇地浮在水面上,两只柔软的红脚掌像蝴蝶结一样拖在身后面。而我坐在小板凳上,趴在大板凳上做作业,时不时看着我的鹅宝宝们笑。
鹅是多么有趣的生灵啊,每当天色灰暗下来,它们就很自觉地回到我在的岸边,我便收起两个板凳,继续拿着竹篙赶它们回家去。后来,它们便不需要我赶了,还经常走在我的前面,一到水塘边就扑腾着翅膀,扑通扑通跳下水,迫不及待地。回家的时候,它们就像在给我带路一样,神气自在地过马路,大摇大摆地走进家门。
我一天天数着鹅儿们的白毛不断长出来,先是翅膀上,肚子上,后来脖子乃至全身上下,像布满了一片一片的白雪。它们声音也越来越粗了,身子越来越大了,红脚掌在水里飞快地划动时,身下留下道道水线。经常它们会排成一排,在我前后摇摇摆摆,有时我突然奔跑,它们也会扑打着翅膀跟着飞奔起来,生怕我不要它们似的,还使个劲儿地叫唤着。我开心极了,我就是它们的主人。
就这样,我和四个小伙伴每天都快乐地期盼着放学,一起穿过那块水泥坝子,一起来到水塘边。我在塘边笑着看它们闹,它们也在水里闹着看我笑。可是,美好的日子,总是不会长久的。
那一天,我依旧匆匆放学回家,转而冲到母亲那里大声尖叫:“我的鹅呢?”
“吼个啥?卖了!”
“你卖哪儿了?”
“我咋知道?该干啥干啥去。”
我扑进被窝儿里,无声地让眼泪打湿了枕头,打湿了被子,那颗快乐的心也湿透了。我只记得,哭着睡着,又哭着醒来,第二天眼睛肿得跟青蛙眼一样去了学校。
自那以后,我不敢提鹅,想都不敢想,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或许一些美好的东西,从天而降的,也终会突然消失不见。
我的那四只白鹅,今夜请到我这里来,一起扑打着翅膀跟着我飞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