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两声，办公室的门打开一道缝。
“王处，晚上他们请吃饭，没有别的应酬也一起参加吧？”工程处小陆把头伸进来，对王先进说。
“嗯，”王先进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
“老地方。”话音未落，小陆就把头缩了回去，留下这下没头没尾的半句话。
老地方？哪里是他们的老地方，是一个叫“老地方”的酒店么，还是他们默认的一个常去的老地方。为什么说“也”，难道自己是可有可无的，去也行不去也行么？还有，这都快下班了，难不成他们是凑不成饭局，拉上我凑数么？

自从退居二线，职务调整为不占领导职位的副处级调研员后，王先进就很少参与工程处的饭局了。他记不起曾经有什么“老地方”，实际上，自从落实“八项规定”之后，他外出吃饭的机会也少了许多。
是谁制定的这么个“退二线”的政策。当然，这并不是只针对他一个人的，但王先进感觉到就像“国足”比赛时，面对大比分落后的场面，离终场却还有大把的垃圾时间一样。场上的运动员，无奈地接受落后的比分，在裁判没有吹响终场哨声前，不能提前下场，无望地在场上装样子跑几步，眼巴巴地看着边裁举起延时的牌子，期盼裁判吹响最后的哨声。那黑衣人却像有拖延症的孩子一样，磨磨蹭蹭，有时还认真地判几个犯规。
现在，自己就是场上的运动员，虽然无法改变最终输赢的结局，但至少让场上的垃圾时间少一些。如果可以选择，最好是还在拼命追平比分的最后一次进攻中，吹响哨声，让遗憾留到赛后。
这时候，他有点后悔，不该吱那一声模棱两可的“嗯”，这算做是答应了吧。如果不去，他们会在后面说些什么，会不会议论说王处长摆架子。不，不会，他们更可能说王处长在闹情绪。
正犹豫着，小陆他们推开门喊他，走走，同去。不由分说地拉起他往门外走。

原来还真是一个叫“老地方”的饭店，请客吃饭的工程队张工他们，一起吃饭的还有财务处的几位。
他明白了，这个项目是他调整为“副处调”之前审核的最后一张单子。可是，过了这许久，怎么财务处才放款么？按说早就应该结账了。
他心里也明白，领导审批是一回事，财务放款又是另一回事，拖个十天半个月是常有的事。所谓“雁过拔毛”，谁也不愿意浪费手中的权利。

“老处长，先干为敬。”小陆一上来就是满杯，头一仰，喉结一上一下，一大杯啤酒落了肚。
王先进看着小陆这年轻人，毛毛躁躁的，一点都不像当初自己刚入职的时候。那时候，见着领导话都说不利索，哪敢这样直来直去的。这小伙子办事还是挺细心的，特别是在施工现场，监理没有发现的纰漏都能让他给纠正过来。当初也是看上他这一点，才把人留在工程处，要不然早让他下工地了。但可惜的是，进了体制内这个大染缸，再好的苗子也会长成一棵歪脖柳。看着吧，用不了几年，摆在他眼皮底下的差错，也要睁一眼、闭一眼当做没看见。
“也给老处长满上，满上。”小陆催促王先进身旁的工程队张工。
又是“也”字，王先进这怎么听着都觉得别扭。
张工坐在王先进的右手边，此时正与财务处的林处长推杯换盏，一时忙不过来。
王先进看在眼里，心头泛起一阵醋意，这要是以前，哪一个敢把自己这样晾在一边，越发觉得今天这一场饭局不该来凑这热闹。
张工现在负责的这个项目，是王先进一手跟进的。从项目立项，到施工图设计，最后的招投标，都是他在负责。当初，张工为了跑这个项目没少求过他，鞍前马后地伺候着。直到他离职前，还把最后的决算给审核通过，交给财务处。现在，手头上的事都办妥了，自己也退居“二线”，饭局的主角当然不该是他了。

一个人心里头有事，喝起酒来就格外容易醉。本来三、五瓶不在话下的王先进，两杯啤酒下肚，竟然有了些醉意。一旁的张工劝他喝酒时，便推辞了。
张工说，王处长，您也算是我们建筑界的老前辈了，这些年，没有您的照顾......
王先进脑袋晕乎乎的，不知道张工后面说了些什么，只听见前面的“也算”两个字，觉得格外的刺耳。怎么就“也算”呢，本来嘛！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打心眼里瞧不起眼前这些人，觉得大家都在演戏。
张工并不是这家建筑公司的老板，他只是负责这项目的工程师。建筑公司老板早就向王先进伸出橄榄枝，让他退休以后到他们公司总部去上班，甚至现在就可以把高级工程师的职称租给他们公司用，挂个名一年就给三万元。
王先进为了避嫌，没有答应。至于退休以后，他看着张工这样卑微的做派，扪心自问自己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更何况是与自己的同事打交道，给再多的钱，他也干不了。可是，离开这个他熟悉的地方，自己的剩余价值又有几何呢，心里还没有数么？
心里想着，便起身告辞。“大伙儿慢用，我先告辞了。”双手一拱，还要说什么，却一时想不起来，让人觉得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回家的路上，昏暗的路灯把他的身影拖得老长，一个人踽踽独行，觉得有些沧桑和悲凉。秋风吹着行道树沙沙作响，路沿石上也落满了黄叶。他感到了一些寒意，醉意渐渐消失，意识自然清醒了许多。转念又想，要是自己能年轻几岁，或许看问题不至于这么灰色。也像眼前的这些年轻人一样，对生活充满憧憬和希望。每一个项目的结束，意味着另一个新项目的开始，迎来送往、人走茶凉，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事。自己的前头不也曾走过更老的处长、局长么，用得着这么酸溜溜、苦哈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