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部电影产生千变万化、却仍然显得十分确切的情感,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会是迷离、玄妙且难以诉说的体验。在理想主义者的概念中,这种体验绝不可能通过“填满电影院里的红色座位”这一行为来传达什么,更不可能由“陷在柔软座椅里的陌生面孔”来消解世俗的意味,以期获得真正的艺术教养或经验。我们常常透过自己的偏见去“误读”电影,在未来的某一刻,又因此懊恼不已,因为我们看似对其中的不屑与懒惰的缘由了如指掌(它们毕竟是我们的“自知之明”),却永远无法捕捉其中的平衡点,平衡的瞬间一再错失,我们在“失去某个片段”的末端做出选择,这些选择又将成为往后错误百出的愚昧表现的无数选项,电影院自然成了这样一群懊丧灵魂的寄居所。
《太阳帝国》就是这样的电影,当年预告片中偶尔闪现的镜头,击中了我,而我甚至无法记起一个完整的镜头,它们缓慢地集结成一股深刻的力量,潜入心灵的深渊;又不知过了多少年,这部电影以同样奇特的方式,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必须一再感慨,Bale饰演的Jim身上竟有那么多需要捕获的特征,这个角色将一场复杂、混乱的战争转化为一趟指向信念的旅途,对比上一次的观看经历,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知与短视——遥远而模糊的记忆并未从中解读出任何意义或象征。接近片尾处,Jim眼中流露出的令人琢磨不透、难以理解的神情愈发动人,我几乎要彻底忘记自己所处的环境,对电影来说,我已被裹挟,每一个镜头都呼唤着这一神圣的使命:成为战争中的一员、摆脱养尊处优的日子,对我来说,会造成什么样的结局?
Jim的那双眼如一道铜墙铁壁,仿佛能刻意遮挡“他人”探索的欲望、却将“他人”的防线纳入自己的灵魂靡下,它宣告并铺筑了一条“单行道”,使尸骨得以安定下来。那种大理石质感的目光所及之处,确实重构了Jim作为个体在这场与大英帝国“无关”的战争中的个人意义。在Jim关于飞机的众多情结中,他仅仅把自己摆在“模仿”与”热爱”的视角,朦胧的红日映出了机身,飞机成为飞行的意象,塑造了他梦中的“上帝”——这种体验或许是无神论者所特有的。他在浑沌的水塘中冒险进行的“捕猎”活动,演化成一次同日本军官玩的“捉迷藏”。他向临行的日本飞行员庄严地行礼,唱起难以辨识的神圣曲调,则强烈表现出一个懵懂少年对“立场”的缺失感——没有家乡、没有国籍的“世界公民”,类似的感触并不罕见。Jim只愿为自我的生存空间卖命、为他眼中的朋友下跪求情、为心中的“飞行梦”做出种种荒唐的举动,因而他要不知疲倦地奔波于人群之中、用自己独有的鲁莽、单纯、镇定又偏执的方式,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实用主义的宠儿……直到一道由原子弹产出的白光刺入武士道的精神,藏匿于Jim眼皮下的光芒,从此便被从天而降的罐头(以及同父母重逢后可能获得的那种幸福)砸得粉碎,他需要用力伸出手指,才可真切地触碰与他走散的父母,因为他开始明白,自己的手早已无力挽留与他产生过共鸣的身躯,精神与灵魂,永远汇集于高处,天空是一切存在(者)的归宿……
后来,片尾的音乐响起,时针已过六点,稀稀拉拉的掌声、泪眼、喘息声以及黑底白字的屏幕,合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