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我回老家。从老家公路到家,大概有两条近路,一条大道,一条小路。大道宽阔平坦,小路长满野草。我习惯走小路,因为更近点。平时小路安静,今天远远就听到锄地的声音。走近一看,是有人在锄草,见我走过来,锄草人停下来说话。理由是:她婆婆快不行了,全身水肿,不能进食,她怕老人死后来奔丧的人不好走,所以锄草。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不同的时间。佛生日前一天她也是拿着锄头在小路锄草,大家都知道,她家佛生日要请很多客人,为了让小路更好走,所以她锄草清理。两次锄草,上次是十几年前,这次是今天。就路人所见,她锄草时显得很高兴,换言之,是家里有“喜事”才锄草,所以两次锄草她的心情指数没什么区别。
不由自主想起莫泊桑的短篇小说《老人》:当老人奄奄一息时,那对夫妻不是去做临终关怀,而是为省事省时到处报丧。今天的现实版“老人”和莫泊桑的《老人》何其相似。前者在法国,后者在中国。虽然跨越很大,一个是一百多年前的战乱时期,一个是二十一世纪的文明社会。但是,道理一样。总的来说,社会在进步,但某些习俗并没有进步,人的本性难移,风气更难改变:但老人都是弱者啊。
以下谈谈现实版“老人”的情况:今天全身水肿不能进食的老人是当年从邻村抬进来的十四岁小新娘。小新娘是用“姑换嫂”的方式换来的。“姑换嫂”就是我家的姐妹嫁给你家,你家的姐妹也必须嫁给我家。和别的新娘没什么两样,她也经历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和那个时代女人的任劳任怨。我小时候对她的印象是:一个古稀老人还在拾牛粪,可见她不懒惰。后来,她三个儿子相继过世,她也年岁渐大不能自理,再后来她就被“囚”在破旧危房,靠儿媳妇轮流“侍奉”,据知情人透露,那三个儿媳妇都是以应付式的态度敷衍了事,估计伙食不如猫狗。
有人说:人还是不要那么长命,要把年寿留给儿孙,老人到一定的年龄就该走了,不要再贪恋人生。也有人说:活太长的寿命,所以就把儿子克死了,现在的寿福,都是用儿子们的折福换来的,所以那么长寿。还有人说:活太长了,难怪儿孙不孝顺……
这是同村人对老人的看法。
我问一个八十岁的阿婆,为什么单独住旧房子,她说所有老人都应该住旧房子,新房子要让后辈们去住。言语中毫无怨气。再问,为什么不多买点好吃的东西?她回答:老人的吃穿都不需要讲究,用不完的钱攒起来可以留给儿孙。我一时不知再问什么。
听别人说,外省人比这边人孝顺。河南地方虽穷,但对长辈孝敬有加。有时候觉得,生活提高和思想进步是两件事。不可否认,这边有另外一种“贫穷”,到底什么时候能“脱贫”呢?
再折回小路,锄草仍在继续,估计有点费劲。大概路边屋里躺的老人也是费劲地挣扎跟死神博斗。但最费劲的就是社会的不良风气和封建思想,该如何改变呢?
真的不容易。
孝敬老人是美德,而父母长寿却成为某些晚辈人眼中的忌讳,这到底是老人的悲哀还是社会的悲哀?而自诩最虔诚最懂礼佛的某些人,他们人到寺庙礼佛,心里却埋怨父母太长寿,这种行为岂不是一种自我讽刺?躺在床上受尽折磨的老人分分钟难受,该照顾的人却在满心欢喜准备后事。鲁迅先生要是看见了,他肯定又会说:不孝的人是世界上最可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