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

2019-07-31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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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归人

        那个年代的夜,黑得纯粹,浓烈到化不开。不像现在,灯红酒绿的,比白天还绚烂。
        那时的农村的夜,向来来得早,才个晚八点,农人们就上炕睡觉了。晚上悠长到大可以做一个长长久久的梦。不像城里人,有这么多得琳琅满目醒着过夜的方式,于是好些人脸上总写着睡眠不足。
        那个年代的农村的夜,真静,静到你能清晰地听到深巷中的犬吠,你能辨识出虫鸣唧唧里有哪几样虫子。“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万籁有声里,夜是安谧而祥和的。灵魂在这样的夜里,像婴儿躺进母亲的怀抱,做出来的梦当然也是香甜而温馨的。
        就在这样的夜里,有那么一个风尘仆仆的赶路人,迎着月色,和着夜的呼吸,听着夜的呓语,或背着行囊,或牵着马匹深入在这份夜色苍茫里。他知道,那个生他养他的村庄里,有一张孤灯为他而亮着,他不会岔了回家的方向。
        这个夜行人,赡养着七八十岁的祖父和六十来岁的寡母,还养活着五个嗷嗷待哺的子女。那个村庄里的一线孤灯,正是妻子的殷切等候。为了生活,他得日里夜里的奔波,队里分得的口粮根本维持不了生活的起码温饱。人啊,谁也没有被饿死的罪,生下来就得活下去,他有义务揽活这一大家子生计。尽管生活很苦,好在他有着一副好身板,也有着上天赐予的一颗灵光的脑瓜子。说实话,此刻归来的他心里有点小嘚瑟。仰起头,月亮也正喜咪咪的看着他。
        前两天,县里财政局的一个干事捎话过来,说是要他送几个大西瓜过去。这不,今天一大早天不亮就起床,进了西瓜地,将拇指、食指一搭,专捡些大的西瓜弹几个嘣嘣音来听,音色里是有熟生之别的。凡是熟的沙的他就一应卸下,装了两大箩筐,扁担一挑,走过四十里的山路,下午三点,来到了县财政局门口。然而等来的竟是那个干事的一句轻飘飘的回话“不要了”。这么远的路,这么热的天,累哼哼地挑来,再累哼哼的挑回去,他的心里还真有点膈应。不过庄稼人乐呵着,也没计较,倒是跟那个干事三扯两扯竟然攀谈上了,说到投机处,他搂出个大西瓜,往地上一磕,西瓜四裂,红的瓤、黑的籽、漾漾的水尽显。他麻利地掰出一块来捧给干事,“怎么也得挑回去,不如就地吃些,省得路上累。不要钱,你放开吃”,干事顺着他的话叽哩呼噜大嚼起了汁多瓤甜的西瓜,啧啧称赞,接下来财政局的这个干事就全部接收了两大箩筐的西瓜。他顺手又拿出一个,送给干事作为私下的人情,事情就在这爽快的健谈里解决,干脆洒落。此刻的他兜里揣着现钱走在回家的夜色里,远远近近的狗吠声里都透着笑意。“庄稼人也不全是苦”,他这样想着。腿脚越发轻便,远远地辨出自家的方向一线昏黄透过了黑暗,在这寂静的夜晚,分外显眼。他加紧了步伐。
        生活因为他的勤劳和机敏,老人孩子倒也食可果腹,衣能遮寒,他欣慰着。
        其实他还有一个挣钱的活路,便是到几十里外的集市上去赶集,低价购进牲口,再转手贩卖出去,赚个差价贴补生活。他不喜欢牛,性子太温吞,转手的大都是些马匹、骡子。在阶级斗争上岗上线的年代,这可是犯法的事儿,只能偷偷的单干。于是乎,每逢集市,天不亮他就离开村庄,大半夜才顶着夜色回家。转手不顺的时候,他就牵着牲口一起归来,以帮亲戚的名义养上个三两月,待到个有市集时再转手出去。正是源于心脑的活络,从没听说过他失手或者亏本。这么一个努力向上的庄稼汉,尽管时代和命运给予过他繁多的不公和凌辱,但擦干眼泪后,人前能听到的还是他的朗朗笑声。
        如今,他已作古多年,夜行的故事也已经被光阴带走。但一线孤光的两头,一头牵着星月和他,一头是油灯和妻子,却永远的定格进了儿女们的记忆。这样的记忆,一转眼就是四十年。
        那个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夜行人,朗朗笑声能点亮星辰的汉子,就是我的父亲;那个守着一线孤光、穿针引线、夜等归人的女人,正是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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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陈会香   2019-09-13 09:27:19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父母在时你的爱戴和孝顺,父母去也你的感伤和怀念,是做儿女的典范,无人能比,无人能及,你是最称职最优秀的小棉袄。[强][强][强][拥抱][拥抱][拥抱][玫瑰][玫瑰][玫瑰]

  • 我见青山   2019-08-01 15:50:26

    非常感人,朴实勤劳的庄稼人!

  • 开心猫   2019-07-31 23:07:04

    真情实感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