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心箫音孤鸿影——黄药师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很多年前，看83版《射雕英雄传》，觉得黄药师很神秘，独居桃花岛，看夕阳晚霞，看桃花夭夭，看渔舟唱晚，看潮汐澎湃。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他的心里放不下那长眠在岛上的人，只觉得他太冷，太仙。少了一种江湖儿女的热血情仇。

如今，一个人在北京，外面冷风扑面，昨天早上的雪早已化为春泥，滋润着自然万物，复苏之象已起。想出去又出去不得，百无聊赖之下，我开始读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才第一次接近了这个清高、怪僻、目空一切的人，读着读着，竟然生出了一丝崇敬，好像这个人突然变得高大伟岸起来。

他的徒弟曲灵风（就是那个牛家村小酒店的曲三），始终对师父充满尊敬，太湖上的五湖废人陆乘风尽管身怀绝世武功，在没有得到黄药师首肯之前，也一丝一毫不肯传给儿子，这是何等的尊师。其他的徒弟就更不用说了，就连盗取真经出逃的梅超风，见了师父也是低头认罪，在授业解惑的为师之道上能有如此成就的人，必定胸中有大丘壑，必定有大抱负。

江湖中人虽然颇多指摘黄药师，然而多是就其性格，而鲜有污其人品者。唯一敢指着鼻子大骂的柯镇恶，也并没有遭到报复。这就是黄药师的品牌效应。他迁居桃花岛，实是为情所困。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正是因为爱一个人，胜过世间一切，他才退隐江湖，淡泊明志。一壶酒，一树花，一江水，一个人，梦里曾到，今生有过，失去才懂珍惜。原来九阴真经也抵不了他心中的爱。那个翩翩然站在桃花下的瘦削身影，那个躺在眼前再无生命体征的可怜女子，一切都错过了。他想死，但是她奇妙地给了他活着的理由。好好照顾蓉儿。那是嘱托，也是最后的话。

于是他活了下来，他厌恶了九阴真经，厌恶了整个江湖，二十年蝇营狗苟，二十年独居孤岛，只是为了她的那一句话。他是一个重诺言的人，可是他也是一个重情的人。他造了一艘船，准备等到女儿找到了幸福，就带着她，一起沉入茫茫大海中。

然而并不是他不向往江湖和自由，而是心早已倦，情早已冷。他只希望心如死灰地活下去，因此迁怒于梅朝风，把所有弟子都赶了出去，那时他的心何尝不流血。只是他不能让他们在岛上，陪伴他的只能是那堆砌了新土的坟墓。

他已无意于江湖纷争，从前一直想得到的《九阴真经》，此刻也不过是浮云苍狗。得到如何，得不到又如之何。相比之下，或许当初就不该得到。而可笑的是，江湖上还有很多人在觊觎这本书。曾经的得到，让他失去了生命中最富贵的东西，曾经的失去让他心灰意冷，形如枯槁。

那时他想死，想陪着那最爱的人一起死。他甚至连墓地都想好了，在那只花船上，陪着心爱的人，看大海茫茫，看夕阳入海，然后静静地等着船沉下去，静静地死去。他想死了，一了百了。但是面对手中的可爱的小女儿，他怎忍心离去。那，可是她的再现啊。他狂狷，放纵，轻蔑世人视若神明的礼教，但那只是释放心中郁积的一种方式。

也许只有那漫天的夕阳，能知晓他的心思。桃花影飞成空梦，一箫怨曲解相思。他只觉得人生一世，真的很短，该当珍惜的却偏偏错过，他只想牵着他的纤纤素手，永远不再放开。

他第一眼看到郭靖，也许透过重重帘幕，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倔强，执着，用生命去守护那份爱。但他也有担心，因为，毕竟郭靖是成吉思汗的金刀驸马。所以他要考验这块未来的江湖大侠，是否能让他放心，将自己手中的宝贝交出去，然后他就可以安心沉没于大海中，去寻那绮丽的梦。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经历了火的淬炼，郭靖更加成熟，这是他和洪七公一起商量的一个计谋。等所有的人都走了后，他面对那海边的夕阳，竟觉得自己是太傻了，眼中泪流下来，他看到了那熟悉的笑脸，正在祝福着地上的一对小情人。

他从那傻小子的爱的痴迷中，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他领悟到，原来爱一个人的感觉是那样相像，就连那关切的眼神，那焦虑的表情，都那样的像。他想起了那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也许只有真爱过，才能体会到那份爱的纯真，爱的痴迷，爱的执着。

傻小子，他这样称呼那后来的一代大侠，带着三分揶揄，因为他确实资质不高，性格纯朴，还有五分亲昵，二分欣赏，毕竟是他的女儿挑中的。只要她中意，他有什么可反对的呢？但女儿太骄纵了，他需要收敛她的性情，所以才有三道试题的考验，这是针对两个人的一场考试，这是一个父亲的良苦用心。

谁解天下父母心？也许只等到在大兵压境，襄阳弹丸之地将破之时，他们两个人才会会心一笑，想起当年的浪漫，那时，桃花朵朵，灼灼其华，那时，东邪西毒北丐见证了他们的爱情，一场需要在燃烧季节盛放的爱情，也必然最终会归于绚烂。

在疫情严重的特殊时期，读点书，写点文章，让生活的节奏慢下来，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去除浮躁，消除恐惧，期待元宵过后，桃之夭夭，不也是很快乐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