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不大,一排排的房子都是依着一条溪而建的,这条溪,是通向出海口的,记忆中它鱼虾鲜美,有涨潮落潮,如今变成一条孤溪,长满浮萍,飘满垃圾,风大的时候还能闻到一股腥臭味,没鱼也没有虾。
这里的村民以种植西洋菜为生,勤勤恳恳。为了省下买粮钱,村民还是会种稻谷。农民最艰苦,最紧张,最集中的劳动莫过于战夏收,在天气最炎热、台风最多的大暑半个月内要全面完成夏收。
稻谷熟了,田野里一片金黄,风吹着稻浪沙沙地响,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阵稻香,农民们脸上带着丰收的喜悦。
我父亲也是农民,凌晨四点就去田里收割稻谷,我早上起来便去给父亲送早餐。
隔壁稻田蹲着一位老阿姨,她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她时而用手轻轻抚着稻穗,时而抹泪。风把哭声带到我耳旁。
我问父亲缘由。父亲说:她家男人腿坏了,在市里住院,没人收割稻谷,也没有钱医治,正张罗着卖房。
循着父亲的描述,我才记起了他们一家。她老伴五十多岁,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纯朴而寡言,旧日的贫穷痛苦早早压弯他的腰。
他早年得了糖尿病,不重视,没有控制血糖,双足多发性溃疡,不舍得医治,去田间寻些中草药,捣碎了敷在足背。殊不知,越敷越严重,近日无法行走才去卫生院看病,卫生院的医生揭开他的双足,踝关节以下无完肤,腐烂发出的恶臭味熏得那医生直作呕。医生赶紧用纱布轻轻缠绕,立刻将他送到市里的医院。市里的医生打开纱布,也被眼前这双溃烂的双足吓住,赶紧给他手术清创,用镊子轻轻拨开粘在上面的草药,一块腐肉就直接掉了下来,可见筋骨。
医生说,要赶紧住院,再不治疗就要截去双足,随时有生命危险!
东拼西凑了些钱终于住上了院,由于感染严重,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没几天所交的费用就已经用尽。
他四十几岁才结婚,一双儿女尚年幼,如果失去双足,家里就没有劳动力。实在借不到更多的钱,他老伴就估摸着把两间平房卖了。
起初他不同意,生怕儿子长大成人后没有房子娶不到媳妇。
人活在世上需要房子,人死了也需要房子。准备卖掉这辛苦半辈子盖起来的房子,老两口抱头痛哭!幸好老祖宗还留下了一间古老的房子,计划修葺后搬进去住。
过去的地主富农买房买地,现在的农民就算省吃俭用,想盖房还没有地可买。村里有一户人家有三个儿子,各自娶了媳妇,没有地盖房,又没有钱去城里买,只好挤在一间平房,老大住里间,老二住外间,老三住阁楼,以帘相隔,睡下都不敢发声。
一间不足80平的旧平房,可以卖个十万左右。村民就算手里有很旧的房子也不舍得卖,等着留给子孙后代。把地推平,重新盖房。
老阿姨开价15万,如果不是急售,卖个20万完全没有问题。一经传开,门庭若市,来看的人络绎不绝。第一天就有人口头上表示要,当天新闻播出市里规划条国道,刚好穿过村子,传闻有人看了规划图,刚好横穿他家房子附近的一带。
于是再无人问津。
一是村民买来就是要用来给儿子娶媳妇用的,这万一拆了,等于还是没房。二是怕拆迁款远远不及购买房子的钱,不赚倒还赔了。
她三次减价出售,最后降到10万,还是没人敢买。
过了一段时间,再无人聊起他家卖房的事,村民们都在津津乐道自家一亩地产了多少粮食。
我再次路过那片稻田,稻粒洒落在田间,成群的鸟儿在争食,老阿姨站在田间,犹如稻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