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的前一晚,又在韩韩宿舍睡着了。
醒来,有些饿,她给我煮了一包方便面,打了一个鸡蛋。
“走了要记得我的好。”
热气穿过我的头,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窗外,依旧飘着雪花,我担心它能不能把我留下。她在一旁静静看我吃,等待着我的回复。这时我才注意到她剪了短发,苹果肌更加地突出,嘴角的梨涡定能把这里男人灌醉。
“不小心就忘了。”
那时候,乡政府在一座山上。周围除了一个倒闭的中学和几户人家,连个小卖部都没有。一起来的年轻人从知道这个地方,或者更早,就怀抱着理想逃出去。
这座山,如同坟墓,囚禁着好多年轻的生命。
刚来那会,每到周末我总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幻想着厕所上面埋着的僵尸。门帘不时地掀起,风更大了,透心凉,身体不自主地哆嗦。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吧?我心里问着自己。
无聊的人间,爱恋强撑着。小羊从城市里打来电话让我回去,她此刻也应该这样发着呆,等待着我的回复。
风更加得放肆,为了让我看到它的存在,把黄色的泥土卷了进来,均匀地覆盖在红色的办公桌上。
韩韩发消息来说,十分钟到。现在八点半,已过去了二十一分钟,我等待着。在死亡中等待着自己一点点的消亡,我害怕死亡,害怕那些死去的鬼魂在乡政府的小院里游荡,胁迫着风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风像海边的浪花一样,不断地尝试上岸,侵湿游人的脚丫子。一会,她到了,关上了门。
“风太大了,差点把我刮走。”她一边整理头发,一边说:“赶紧过来趁热吃。我给家里打个电话,看看我爸回去没。”
前一周,我和几个同事到他家串过。我特别喜欢吃她妈妈做的粉不溜。
“怎么不吃?”
“没有筷子。”我摊开手,做出要去手抓的样子,她笑了,风也不捣乱了,外面死寂一般。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出了门,在院里光秃秃的柳树上扳下一个枝条,一分为二。就这样我用她特制的筷子吃了她家的粉不溜。
什么是幸福?我想那就是吧。
那会她也深处情感漩涡当中痛苦不堪。男朋友比他小,在城市里有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两人在一起八年了,男孩总推说等稳定了再结婚。可是家里等不急,她也等不起。身边的同龄人大部分结婚生子了,而她仍一无所有。
“分不开了,我和他就像亲人。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不明白恋人到亲人是否进化了?风又不安分了,一次次试探以后,把门猛地掀开。我起身把门关上,上了锁,又拧开。
“我只和他谈过,我离不开他。他像个小孩子,应该也离不开我。”
我有些心疼眼前这个人,就像我心疼远方的她一样。每个人都在困境中,而这些困境不可能得到圆满解决,只能等待。我们都是胆小鬼,不敢撂挑子,不敢承认不爱,不愿意放下,互相折磨着。在破灭的理想里,我们仅能依靠爱情充饥。
“你应该跟他好好谈谈。”我只能这么说,她叫不醒我,我也叫不醒她。我们只能在对方的世界看的明白。
那时候,新来的同事里有一个男孩追一个女孩。圣诞节那天,男孩邀请女孩看电影,女孩不愿意单独和他去。因此他叫了我去,到了电影院,女孩和韩韩在一起。男孩给女孩买了一桶爆米花,我有些内疚地给韩韩也买了一桶。电影院像一个私密空间,有些事只能情侣才能做。我感觉自己在突破那道红线!
那天放的电影已想不起来,韩韩一直笑,一直吃。一吃完,我们就出了电影院。我买了一个苹果给她,她很开心,说好多年没有人送过她苹果。
我们在无人的大道上大喊大叫,她笑得弯下腰,坐到地上哭了起来。我知道她为什么而哭?又好像不知道。
寒风变得更加刺骨,受伤的心冻裂了。路灯透着微弱的光,试图把裂缝照亮,让一些人看到。我心疼,却不敢靠近。在我和她之间,我总觉得还有一个人在。
犹豫之间,她自己站了起来,笑着抹眼泪。
那天走的有点多,我趴在她宿舍的桌上就睡着了。睡醒后,她煮了泡面给我吃,那次没有打鸡蛋。
平时,下班后我们几乎都在一起,一起爬山,一起徒步去县城。累了就回到山上,或者在路遥纪念馆里溜达。我看她时,她看着路遥。我看路遥时,能感觉到她看着我。在目光交汇的刹那间,总是那么迷人。我想,如果那个时间久一点点,整片黄土地也会心动。
大部分的时间,我们会坐在一个大厅里。那里特别敞亮,山上的年轻人会聚在那里读书、写字、谈论一些身边的八卦。深夜里,每个人都在发力,每个人都有一条逃出去的路。只有韩韩没有,她从没想过离开。她倔强地认为,现在这样,他也会来娶她。
在调文下来前,我和韩韩去了趟延安。那时候,火车票只有九块钱。很早之前就计划去一次,没想到快要离开时才得以实现。那一天,我们几乎一直在路上跑,最后在宝塔山上只逗留了几分钟就要赶最后一班火车回去。
按时间算,我们已经赶不上了。我在盘算回不去就要住一晚,但还是跑着到了站里。也许是天意,火车晚点了。
自从知道我要离开,她就很少找我了。我不敢问,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敢?有许多时刻,我真的不想走了。在这里三年了,我最舍不得的还是她。
我问她:“为什么不理我了?”
她说:“正因为我不管,你才会长大。”
离开的前一晚,我又在韩韩宿舍睡着了。她在我睡过椅子上坐了一夜,门开着,不时有北风刮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