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酒馆,灯光幽暗,一群男女正摇色子喝酒。迎面过来的店小二比姑娘的脸白,浑身上下着古装,双手作揖,称呼我们英雄。他们端来的酒有砒霜、闭月羞花、漫步云端、蝶恋花。
青花瓷小碟里酒的颜色甚好,翠绿的,粉红的,土黄的。小酒馆在本地小有名气,四处打量,各路英雄好汉不少,扎小辫的矮胖老板满脸堆笑,挨着给每桌的英雄散烟敬酒。她举起手机拍照,胖老板对她摆摆手说,小妹,这里不能拍照。
对面墙上斜挂一把吉他,舞台左侧陶罐里的花安静地谢了。不管是人还是花,终抵不过逝水流年。年轻的男歌手穿着风衣,站在一团紫色的灯光里唱《理想》:“一个人住在这城市,为了填饱肚子就已精疲力尽,还谈什么理想,那是我们的美梦……理想你今年几岁,你总是诱惑着年轻的朋友,你总是谢了又开,给我惊喜,又让我沉入失望的生活里……”她淡淡一笑,觉得唱得还不够深情,不够孤独。生活可不是林黛玉,理想与现实有云泥之别。
歌手唱完理想,又唱起爱情。爱情是什么呢?女人总是把它看得很重,总是为爱受伤,其实爱情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总有一天,女人会明白,爱情不能雪中送炭,只能锦上添花。“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马尔克斯是个孤独得彻底的人,她喜欢,想和他干一杯。
但不能喝酒,医生的话不能不听。上午去的医院,医生说最好住院治疗,至少一周。乘电梯到八楼,有个穿病号服的女人光着头坐在走廊长椅上,死亡的气息弥漫。脑子里掠过很多亲人的身影,他们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她不知道自己能逗留多久,不知死神会用哪种方式带她走,又将去何处。四维空间?五维?余华的第七天世界?人们活过的刹那,前后都是暗夜罢了。她厌倦了尘世,也厌倦了悲伤。小悲者言,大悲者静。医院是离上帝最近的地方,它是一个中转站,一半的人去天国,一半的人重回人间。
她讨厌医院,拿了药便逃。
晚餐是提前一天订好的。饭后,有人提议来“江湖堂”。众人说好,她也没有拒绝。出门望天,黄昏变得明亮,似有细雨飘落。
眼前的酒馆,袅袅升起烟雾,不知是英雄们吞云吐雾的结果,还是店家有意熏的檀香,有一种远离尘世的放纵和迷离。她打量四周,一些脸像豪华的大门,一些脸像破旧的小屋。一个电话响,又来了两位英雄,大家寒暄着坐下,龙门阵摆起,酒儿喝起。吵闹的音乐,奢靡的灯光,英雄们个个脸红脖子粗,划拳喝酒。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有位英雄竟翩翩起舞,另一个举起酒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干杯!”一个个镂空的瓶子盛满了都市人的焦虑和空虚,淡淡的忧愁来了又去。桌子上叠放着很多空碗碟,有一种诡谲的乱,最高的一叠有21碗,英雄们似乎都醉了,目光一片朦胧。
他们来碰杯,她只笑笑,端起白开水。两个小时,她坐成一座雕花,语言成冰雪。
她起身,挥挥手,走出酒馆。雨不知疲倦地下着,一滴雨和另一滴雨缠绵,每一滴雨后来都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