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新弟躺在床上没起来,我和爸妈轮流喊了个遍,他依然是歪歪斜斜地头靠着枕头,没脱鞋的脚放在床沿外,用后脑勺对着门。
“吃饭了,快点过来。”我朝他喊,他没有应声。窗外最后一点太阳光隐没在西边山头上了,屋子里没有开灯,暗黑中我看到他胳膊动了一动。
“喂,还不快起来,妈做了好菜。”我的声音撞落在四壁上,继而全无声响,空荡荡地像在哪个空旷的山谷里,但又没有回声。
我恨不得把手里的饭碗砸过去。
“爱吃不吃,反正我们吃完了就没你的份了,”我砰一声重重地关上门,走向东屋,朝那边喊,“妈,我喊了,他不吃。”
爸妈坐在四脚方桌旁端着饭碗,爸坐上座,一边将菜里的辣椒连同白米饭扒拉进嘴里,一边目不转睛看着电视机里的军事节目。“指定是还在怄气,这犟牛,事事要顺着他才高兴,”妈放下手中的碗筷,“我去看看。”
西屋里啪的一声,妈开了灯,明朗的灯光从玻璃窗里透出来,妈倚着门框,手还拉着灯线,“快点去吃饭,今天的菜好吃,爆炒牛肉。”见新弟没有声响,妈又走到床边,探下身子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要是还不去,就都被你姐姐吃光了,啊,起来。”说罢便去拉他的胳膊。
新弟重重地将手一甩,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吼,活像一头还没长满牙的小狮子。妈也气了,作势将他的身子推了一下,“别不识好歹!好心来喊,还不领情。”妈转过头,对着这边,大声说:“我好饭好菜地伺候你们,吃现成的,还这里不好吃,那里不欢喜,没落半句好,还给我脸色看。吃就过去吃,不吃饿死的不是我!”
爸的筷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他听到了,随即拿起遥控器,将电视的音量调大,西屋的声音便小了下去。先前饭菜刚刚端上来的时候,爸只用筷子夹起一块牛肉扔进嘴里,吧唧着,轻轻摇摇头,“该多放点油,辣椒多切几个。”“现在炒菜油盐太重,吃了不健康,”妈就白了他一眼,对我说,“你爸咽喉炎都这样了,还把辣椒当饭吃。”“反正没我炒的好吃,要你女儿说,哪个做的好吃。”
我在一旁咬着嘴唇笑,指了指老爸。其实妈做得也好吃,只是我更喜欢重口味点的,况且爸一脸到头做不了一次饭,那味道就更显得珍贵了。但妈脸一沉,“不乐意吃自己做去。”
所以妈现在就把这气顺带撒在新弟身上了。新弟心里委屈,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咬着牙,手紧紧抓着枕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妈坐在床沿,低头想着什么似的,沉默了半晌,忽的又回过神来,看见新弟哭了,吓了一大跳,忙安慰说:“都怪你爸!都怪你爸!一把破锤子到处乱放,自己弄丢的怎么能怪你呢,你爸那暴脾气,待会我好好说说他,下次不要去碰他的东西,碰都不要碰,看他还能怪到谁的头上。”新弟反而更激动起来,带着怒气地吼道:“我没拿!不是我弄丢的!”说罢嗡的一声,一拳头打在床板上,胸脯因为剧烈的情绪上下一鼓一鼓。
下午爸把新买的置物架钉在浴室的墙上时,要用的的锤子却找不见了,工具箱里其他的东西一件没少,唯独那把锤子失了踪影。这个工具箱陪伴了爸几十年,从他当木工学徒起,到现在爸已经转行,工具箱依然完好无损,每隔一段时间,那些玩意儿,该上油上油,该磨刀磨刀,比一日三餐都准时。
锤子丢了,在我们看来顶多再去买一把也是一样的,但爸当下勃然大怒,同时也记起了从前丢过的甲乙丙丁卯,所有旧账全翻了出来。正好前几天爸看见新弟翻弄过箱子,他又向来调皮,正是七八岁的年纪,遇到什么东西都要碰一下的。于是爸便自然而然怀疑是新弟做的好事,朝着新弟一顿痛骂,新弟一愣一愣,尚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到爸少有的怒颜,吓坏了。
新弟后来便把自己关在西屋里,一个下午都没有出来。
“好好好,不是我家新弟拿的,”妈满脸怜惜,“新弟快起来吃饭吧,啊,是你爸的错,别饿坏自己了。”新弟却只是咬着牙哭。
后来过了很久,妈才拖着泪痕未干的新弟走进东屋,饭菜早就收拾完,爸躺在躺椅上剔牙,只稍稍抬头看了一眼新弟,便继续盯着电视机里的那个新闻主持人。妈叹了一口气,带着新弟往厨房走去。
刚点上火,就听见爸高声对那边说,“不用折腾了!我刚做了一盘牛肉,放在保温桶里,趁热吃了吧。”
妈看着一脸茫然的新弟,锅铲顿时停在手中,许久才放下。她霎了霎眼睛,似乎是眼角有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