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的,每年8月工作小组都会有一次“休假”,学生们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他。说是学生,其实也是一群有趣的成年人,每周一次,聚在一起探讨业务,他更愿意把他们当做朋友和工作伙伴。
每到最后一次小组会议时,气氛总是很特别,仿佛有许多股力量,在平静的湖面下横冲直撞,作着汹涌的缠斗。而露出水面的部分,有的欢声笑语,有的滔滔不绝,有的默不作声。有一点相同的是,没有谁能完全集中注意力在工作内容上,包括他自己。
以往这样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开始滔滔不绝地讲理论。也许理论和知识这种东西,只通大脑,无关心肺,真是绝好的情感防御工具。但慧或者芸,往往会打断他。
“你看你又开始大段讲理论,分离焦虑了吧!”慧说话时,坦率大方,毫无顾忌,常常会率先挑战他,他很喜欢她这种直率,有时觉得棋逢对手,有时又有一种哥们般的亲近。
“我们把最后几分钟留出来,大家说说自己的感受吧!”而芸说话时,不知是因为做了很久的酝酿,必须要特意鼓些勇气,还是因为压抑之后的释放超出了常量,她音量会略大,声音也会微微颤抖。隔着屏幕也能看到她微红的脸颊,语气带着些微的娇嗔。
然后大家一起打趣他,他不置可否地低头笑笑,然后补一句,“很快就会再见的”,最后逃也似的,以极快的速度关掉视频。
而这一次,他居然在最开始就主动提出了“休假”的事。在讨论接近尾声时,大家争先恐后地表达意见,他突然觉察到矛头好像都指向了自己:“嗯,现在大家都在说我不好,这应该是对于要分离的一种攻击吧。”
“要分别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芸不放过机会,好像从一开始就等待着这个机会似的,她今天发言很少。
他扭头侧过脸,思考着,面露难色:“还是很难表达。不过让我想起,以前放假或毕业时,我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寝室。”
“为什么呢?”芸追问。
“因为想要回忆和记住那些在一起的时光啊。”他有些难为情。
“你这么深情的一个人,外在却表现得那么内敛。”芸低低的声音,像是嗔怪,又像是读懂了之后的一种温柔。
是啊,他常常要教他们如何去表达,常常被“刁难”着做各种现场示范,也许就像演员,已在人物台词中注入了全部情感,他自己感受如何仿佛多余。何况,对于他这个40多岁的大老爷们来说,表达情感依然困难,尽管这也是他的工作中的一部分。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芸继续追问:“那你直接表达一下嘛,就说你也挺舍不得我们,会想念我们的。”
他努力了一会儿,露出了羞涩的笑容:“这个还是太难了。”
新同学开始打趣,好像进了盘丝洞,他应和着呵呵地笑。
“那你就说,你会不会想念我们,只用说,会还是不会。”芸今天调皮得很。
“会。”他轻声又确定地做出选择。
一阵沉默。
后面大家又各自说了几句,但芸一直低着头,不再说话,似乎眼里含着泪光,又怕他看见。
晚上,他收到芸发来的信息。娟秀中带着些锋芒的钢笔字,抄写的一首诗:
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
微风吹动了我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鱼儿慢慢游。
燕子你说些什么话?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树在冷风里摇。野火在暮色中烧。
西天还有些儿残霞,教我如何不想她?
以及一行小字:“第一次看到刘半农的这首诗,就非常喜欢。当你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周围的一切,不,整个世界都萦绕着你的思念。”
他一时不知作何回应,只回道:“嗯,诗很好,字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