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朝廷后,我们这些老将任官的任官,从军的从军,各奔东西,此后很少见过面。
我来到指定的地方,做了几天的官,看着眼前那顶着乌纱帽,对我指手划脚,却只会纸上谈兵的通判,我心中气不过,准备辞官而去。
我冲进官府,房间里他正享受着丫鬟的揉按,传来令人恶心至极的声音,我踹开门,将官令丢在他脸上,唾了一口唾沫,忿忿而去。
“你,你……好大的胆子啊,不就是打了几年仗,就敢置 我大宋于脚下,可真是了不得啊!”他站起身来,冷嘲热讽,满脸不屑,随随便便就在我头上扣了一个大帽子。
官大一级压死人。
他抽出我腰间的剑,细细玩弄,还吹了吹气。
“你不配拿起这把剑!”我将剑抢回来,收回剑鞘。抬头却又看到他那丑恶的嘴脸,尖嘴猴腮的样子,不禁想起了在战场上浴血搏杀的样子,想起那九死一生的艰难,我强忍住拔剑的冲动,转身离去。
任官的许多老友,和我一样,都不满上面对武将的不屑,纷纷弃官退隐,我们待在深山野岭里,却又时刻关注外面的战况。
至于辛将军,听一些人说,他应该是去了南方,混的很好,上面和百姓都很满意。
嗯,这样就好。
宋,嘉泰四年十一月,北固楼。
当我们赶到北固楼的时候,望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正在凭栏望江,在白茫茫之中,如同沧海一粟,我们一群年逾花甲的老人们却面面相觑。
一个月前, 天上飞来一只白鸽,嘴衔着一份信件,俯冲下山,丢下后,振翼远飞。
“韩侂胄将军主张北伐,命我为将,速来镇江,与我相见。
幼安”
信上寥寥数语,我们一行人却连忙出山,快马加鞭而去。
我跌跌碰碰走到房间,颤巍巍地取出那把数十年未曾擦拭过的剑,剑鞘已布满灰尘,他似乎迫不及待,激动地要脱鞘而出,我缓缓拔出剑,轻轻地抚摸。
还是那么锋利,如秋霜,吹毛利刃。
我多么渴望再见到那个英姿勃发的白衣青年,而不是眼前这个满头白发,垂垂暮老的老者。
我更希望他已经死了,永远活在我心中。
“阿满,快过来。”他向我招招手。
我一愣,连忙走上前,虽然老骨头一把,但稍微走走还行,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依旧记得我小名。
他向北方眺望,只是目及之处,皆为茫茫长江。
“四十多年啦,我们这些人,都已老啦。”他转头看向我,微微叹气。
我低着头,沉默着,没有应声。
“不知道此次出征,是否能收复旧山河,赶走金贼。”见我没有做声,他淡淡地说道。
“能,一定能!”我抬起头,看着他,目光坚定。
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从哪儿来的自信,或许是腰间那一把利剑,亦或许,是眼前的这个人……
他淡淡一笑,挥挥手道:准备出兵吧。”
滚滚长江奔涌而过,惊起惊涛拍浪,随即恢复平静。
我们集结好,向北方出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朝堂上,谏官弹劾辛将军,说他利欲熏心,贪财好色,军纪不严……
不得不说,那群言官胡扯的能力实在是高,虽然理在辛将军这一方,纵使他据理而争,还是被降为朝散大夫。
走出朝堂,忽地刮起了北风,携来细雨,江南江南,长江之南,四季如春,暖却难。
他负手望着北边的乌云,深深地叹了口气:大宋命不久矣。”
我默默地听着,看着他忿忿不平的样子,可能更多的是惋惜,对自己花甲之年的可惜。
我忽然忆起他在北固亭写的那首词,是否辛将军早已料到今日了呢?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或许他一直如那把剑一样,纵使千万年过后,依旧剑气逼人,锋芒毕露。
变了的人,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