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在办公室聊天，同事提起自己最爱穿的鞋，说着妈妈纳的千层底，一脸的神往。曾几何时，妈妈纳的千层底已经被商场里琳琅满目的各种时尚鞋子所代替。回忆自己最后一次穿妈妈纳的千层底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女儿刚刚与我结缘，回到家母亲拿出做好的千层底一定要我穿上，在母亲的逻辑里，怀孕与布鞋是连系在一起的，怀孕的人就一定要穿布鞋，而且一定要穿一针针自己纳的千层底的布鞋。

在儿时的记忆里，母亲除了田里的农活，家里的家务，做的最多的就是鞋。每天晚上我都是听着妈妈纳鞋底的哧溜声入睡的，有时候一觉醒来妈妈还在纳鞋底，手里纳着鞋底连连的打着哈欠。那时年少不知爱为何物，每每看到妈妈打哈欠，就会嘟囔一句：“瞌睡了就睡啊。吵死人了，哈呀，哈呀的！”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如果不是妈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纳鞋底的话，我们早就光脚跑了。我们一家五口人，三个孩子加上父母，按平均每人每年四双鞋算，妈妈每年就要做二十双鞋，再加上冬天的棉鞋，平均每个月就要做两双鞋，农忙的时候，还没有时间做。

母亲有两个包袱，一个大包袱里面是叠的整整齐齐的旧布头，都是抽农闲的时间拆洗的旧衣服，剪成整齐的大大小小的方块放在包袱里，凑的多了，就在四方的炕桌上用麻渣糊（胡麻榨油后剩的渣）一层层平整地粘成半公分厚六十公分见方的布块-袼褙，将袼褙用麻渣粘在墙上晒干。然后将打好的袼褙按鞋底、鞋面的大小样式剪下来，一般鞋底要四到五层的袼褙，鞋面一层就够了。还有一个小的包袱，里面全是新布头，这是用来做面儿的，等鞋底鞋面剪好后在表面用酱子（用面粉做的糊）糊上新布的鞋面与鞋底面，平整地压在炕褥子底下等酱子干了，就可以拿出来纳。

从小看着妈妈做鞋长大的，可自己从来没做过鞋。前年的一个星期天，坐在母亲身边看母亲给女儿做布鞋，随手拿过来想替母亲纳几针，谁知看着小小的鞋底，拿在我的手上怎么也不听使唤，先是针扎不进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扎进去了，却拔不出来，好不容易用妈妈的拔针钳子拔出来，可那根线绳好像跟我有仇似的怎么也拽不紧。才纳了一行，针角歪歪扭扭不说，由于绕着线绳拽的原故，右手的拇指与小指已经被勒出了很深的几道槽，又红又疼，整个右臂好像搬了重物般的软。妈妈看着我的样子哈哈的笑着说：“看看你纳的样子，像是这鞋底在纳你，那里是你在纳鞋底儿啊。给我吧，纳鞋底手上没有劲儿可不行。”边说边拿起来一针针很轻松的抽动了起来。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妈妈的手，这双手已经不像个女人的手了，皮肤黝黑，手指粗大，关节一个个鼓了起来，整个手已经不能完全伸展了。手心里全是厚厚的茧，摸上去粗粗的。记得小时候，为着过年没有穿上买来的皮鞋而自卑到不跟小朋友们提毽子；为着妈妈不是在给自己做鞋而使性子不理妈妈；为着妈妈阴雨天只顾做针钱不跟我玩而生气。三十多年了，我好像第一次看到这双手，泪水瞬间噙满了双眼。

“妈，以后别再做鞋了，孩子也大了，不愿意穿布鞋了。”努力将泪水逼回眼眶后我对妈妈说。“小孩子，一定要穿布鞋，布鞋不烧脚，舒服。”母亲对于小孩子一定要穿布鞋的逻辑跟怀孕一定要穿布鞋的逻辑一样的无可辩驳。“你看，妈，现在卖的鞋跟以前不一样了，鞋底很柔软，也很透气，已经不伤脚了。”我拿了一双给女儿新买的鞋给母亲看。“好吧，不穿就不做了，真是的，买的鞋怎么能跟布鞋比呢。你们就知道好看，看那天把孩子的脚给穿坏了。”母亲有点不大高兴。“妈，你不如给我做一双吧。”我带点讨好地肯求到。“你不是不穿布鞋了吗？”妈妈有点惊奇的看着我说。“万一那天想穿了呢。”我撒娇地说。“就说嘛，到底还是布鞋舒服。”母亲有点得意地说。其实我只是想留一双妈妈纳的布鞋，在很多年后，母亲不能再做鞋了的时候，或者很多年后我步履蹒跚了的时候，还能有母亲的体温陪伴着我，就像现在一样。

现在母亲已经很少做布鞋了，以后可能会更少，甚至没有，庆幸我还有一双妈妈纳的千层底藏在箱底，在今后慢长的岁月里给我温暖、伴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