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纳收下二十戈比以后,久久地看着那几个游荡的人的背影,后来他们走进一个黑暗的大门口,不见了。他又孤身一人,寂寞又向他侵袭过来……他的苦恼刚淡忘了不久,如今重又出现,更有力地撕扯他的胸膛。约纳的眼睛不安而痛苦地打量街道两旁川流不息的人群:在这成千上万的人当中有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倾诉衷曲呢?然而人群奔走不停,谁都没有注意到他,更没有注意到他的苦恼……那种苦恼是广大无垠的。如果约纳的胸膛裂开,那种苦恼滚滚地涌出来,那它仿佛就会淹没全世界,可是话虽如此,它却是人们看不见的。这种苦恼竟包藏在这么一个渺小的躯壳里,就连白天打着火把也看不见……”
“久久地看着”、“游荡的人”、“黑暗的大门口”。我们孤独的时候不也会凝望着哪里吗?这又是一个寒冷漆黑的夜晚,约纳的形象是飘零的、寂寞的,他能上哪儿去呢?我也曾拥有这样落寞的夜晚,即使我没有死了儿子,死了妻子,可难道这不是人类共通的忧伤吗?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不会在一个普通的夜晚对着月亮发呆吗?不会在孤单时哭泣吗?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呢,他们不也有自己的烦恼吗?学业的压力,和好友吵架,或是表白遭拒……一位老师、一位医生、一名企业家、一名基层干部、一位音乐家、一名扫地阿姨……所有人不都有过悲伤的经历吗?读到约纳的孤单和苦恼的时候,我们多少能有所共情吧!
我喜欢这段关于孤单和苦恼的描写。换做是我,可能只能写写景物吧,大树呼呼地刮,黑夜里的风如何让我感到寒冷。我不明白如何直接写苦恼,只好景物,或者写我的思绪,我的烦恼。但是契诃夫直接写出了情绪,他把情绪具象化了,苦恼像海浪,他要是从胸膛撕裂开汹涌地涌出来,就要淹没全世界啊!可是它没有出来,它满满胀胀地闷在胸口,全部被压抑、被堵塞了,这是多大的阻力,这实际上是一种有话说不出,有苦不知能与何人说的胸闷之感。况且它还无法显露出来:“就连白天打着火把也看不见。”人的情绪就是这样的。我们每天擦肩而过的人,或者一同工作的同事,甚至是家人、朋友,甚至是最亲密的爱人,他们的情绪我们都能体察吗?并不然,它们就是这样,时常是隐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