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寨沟随想
我是高原上的海子,我在高原上沉睡了千年。我喜欢高原的空旷,也喜欢高原的博大。我喜欢在高原上仰望蓝天,也喜欢在高原上亲吻大地。有一首歌叫高原蓝,我觉得是为我而写的。蔚蓝、靛蓝、深蓝、宝石蓝、浅蓝、海蓝,各种层次的蓝、各种细微的蓝,覆盖在我的身上。我和天空的蓝,把阿坝高原晕染得棱角分明。
有一天,我睁开双眼看着这蓝色的世界。我发现我身旁长了八个海子。它们形态各异,但本质相同——澄澈、纯净和通透。九个寨子,九个海子,我们在高原阿坝,用不同的标点,调整和美化大地的音准。也用九种不同的表情,让人间最美的繁花,最静的山谷,最明亮的水,最浓重的颜色,在高原深处,进入永恒。
最美的呈现,一定伴着最痛的分娩。我心疼我的高原母亲,她将混沌、杂质、喧嚣、淤泥、纷扰过滤之后,只剩下真、静、纯——这是我生命的底色,也是我精神的钙片。
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滴水。沟里的水,海子里的水,珍珠滩的水。我从诺日朗一路奔涌,走到了熊猫海、长海、五花海、镜海、五彩池、箭竹海、长海。我每走一步,我看到的景色各异。我会被前方的蔚蓝、高山、彩林、岩石挡住视线。我只能在局部的视线内,调整我的视角和心境。我在局部的“小”中,看到了高原的豁达与坦荡。
我在熊猫海目睹了草木的葱茏和腐木的苍凉,白云的碎步和蓝天的自由。我在五花海看到了芸芸众生和水交谈,是那么的畅快与温煦。我在镜海,发现了生命的秘密——树枝横躺在水里,生命的新陈代谢在水里更加自如。我在长海看到,绿丝带当成了围脖,一样风情不止。我在则查沟找到了五彩池,它的水位要浅一些,但不影响它的审美。五彩池把雪峰戴在头上,一顶白毡帽为五彩池挡风遮雨。五彩池把池底的岩石揣在心里,岩石的纹路就变成了五彩池的掌纹,把最疼的山水,最美的光影,安放在自己身边。
我看到水中的世界和水上的世界,抵达无垠和浩瀚。水的前世和今生,在九寨沟有了主张和逻辑。
我是水,水是我。我在九寨沟的态度很明确。我只负责澄澈和孤美。小是一种美,美得精致,美得古典,美得小家碧玉。壮阔是一种美,美得磅礴,美得错落有致,美得望而生畏。静是一种美,比如树叶落入水中,不归入泥土。水把树叶托住,树叶像舟,在水里安放灵魂。水改变了落叶的归宿。
水的逻辑思维很强。我不甘寂寞,我害怕孤单,我要和大部队在一起——一滴又一滴的水,汇成海。我不是海洋的海,我是海子的海。海子是高原特有的。高低起伏的地势,千沟万壑的生长,我在凹处一坐,就是亘古,就是千年。我在低处仰望高处,我看到彩林的色彩是大地的悲与喜,我看到天空的蓝跟着海拔的节奏,在加深、加重。我在低处厮守,鱼儿在我的心脏里自由穿梭,鱼的欢乐就是我的欢乐。我是鱼的房间和眼泪,鱼是我的心跳和歌唱。
岸上的花草、天空的蓝、白云的絮,把我涂成一副自由的水彩画。
到了冬天,所有的寂静都汇聚在我的身边。树上、山上、岩石上、寨子的屋顶上,层层叠叠的雪,在寂寞的歌唱。我的逻辑思维还呈现出水的真情。我们九个沟,在同一个山谷。我们在依偎中抵达彼此的体温,我们在牵挂里倾诉彼此的心事。
我们没有平原的平整和辽远,但我们有高原的风骨和特性。我们在大地的台阶上,谱写不同的旋律和语言。浓烈中有孤寂,孤独里有壮阔。是孤寒与热烈,两种极端的态度,给了我鲜明的立场和双倍的温暖。
诗人说,一滴水能见一个世界。我皈依了阿坝高原,我在九个寨子里自由来回。我是透明中的透明,孤寂中的孤寂。我是诗心中的诗心,纯净中的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