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年,五一放假之前突然发烧。本以为是一次普通的感冒,不料退烧后一直咳嗽,咳嗽了几天后,嗓子里有异样的感觉,一口气老悬在那里上不来。脑袋里嗡了一下:莫非是哮喘?一开始学鸵鸟,假装不在意,盼着病症自生自灭,没想到,等放完七天长假,丝毫不见好。渐次无法正常讲话,连电话会也参加不了。不得已,挂了中日友好医院呼吸科的专家号,按要求依次进行了各种检查,倒是快,次日就被正式确诊为哮喘。来不及悲伤,回家后立即吸入大夫开的支气管舒张剂。第一天的用药效果还行,吸完后不怎么喘了,但感觉心跳比往常快了些,以为是偶发性的,没往深了想。第二天,第三天,哮喘是否好转已经变成次要的问题,心脏一天比一天难受,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及至第四天的那一喷结束,果断决定停药——不玩儿了,照这么喷下去,不到第十天,我的小心脏准保彻底歇菜。
可问题是:我的哮喘病症还在那里啊!如果不治好,我怎么工作呢?咳喘会妨碍我正常说话,而在我的工作中,说话至少占一半以上的时间。医院反正是不想再去了——估计任何一家医院的大夫都会开这种让我的心脏濒于崩溃的喷雾剂,可总不至于去庙里烧香请菩萨保佑,更不至于请人跳大神给我治病吧?

前段时间注意到,有人在我家隔壁单元一层东边的那户开了家按摩店,要不我去那里碰碰运气?死马当活马医吧,即便治不好哮喘,让师傅给松松筋骨,也是好的。
于是敲门入户。一进门跃入眼帘的是个价目表,上面列明了各种服务的收费标准,我快速浏览了一遍,倒是都不贵。店主是个小伙子,岁数应该不大——不显老,但显旧,言谈举止有点故作成熟,让我不禁哑然失笑。我连咳带喘,讲清了来意后,小伙子立刻安慰我道:“大哥,我知道有一套推拿的方法对治疗哮喘比较有效,但之前我还没机会在病人身上使用过,要不您今天先体验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万一管用呢!”
让我趴在按摩床上后,小伙子先摁了摁我的脊柱,从上往下捋了捋,以批评的口吻说:“大哥,您平常得注意坐姿啊,否则驼背会越来越严重的。”接下来,捏肩,揉背,颈椎周围也都大致按了一遍。小伙子解释道,在推拿我的关键穴位之前,得先让我的上半身松弛下来,经络保持通畅,不能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否则会事倍功半。“您的背部肌肉太僵硬了,怎么会这么僵硬?!”他对此表示疑惑不解。
重头戏是围绕着肺俞穴以及下方约一指长的部位进行。小伙子用大拇指一点一点仔细摁压,持续了约半个小时,然后狠搓双手,搓热后,迅速把右手掌贴到了我的肺俞穴部位。顿时,一股暖流透入体内,胸腔内原先觉得刺挠的地方甭提有多熨帖了。“大哥起来吧,感受一下,还想咳嗽吗?”他充满期待地看着我。“哇,好神奇,嗓子里不痒痒了!”我几乎跳了起来,“胸中的那股恶气好像也消除了不少。”小伙子眉毛一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那您的运气真是太好了!不过,您的病症还没有去根儿,再按个三五次,应该就差不多了。”
后来又找这小伙子按了四次,每次间隔的时间均根据他的要求确定,长短不一。到了六月初,我的咳喘病症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小伙子固然有些得意,但另一方面,他也坦言起初并无治愈我的把握,这五次推拿的手法都不尽相同,每次都是根据我身体的具体情况临时调整,现场发挥的成分居多。“我也得感谢您,给了我一个锻炼的机会。”说这话时,他一脸真诚,挺让我感动的。
治好咳喘的毛病后,我基本上每周都会光顾一次他的小店,以示对他的支持。一来二去,对他的情况也就知道得越来越多。他说自己姓赵,大名叫赵全顺——我管他叫小赵就好,老家是河南驻马店的,毕业于河南中医学院。实习期间他在安阳一家医院结识了几位盲人按摩师傅,受到他们的鼓惑,决定今后从事按摩这个行当。后来听在京驻马店老乡说,北京的按摩师业务多,工资高,来钱快,毕业那天与女朋友一起坐着火车就过来了。到了北京西站时天还没亮,两眼一抹黑,但也懒得想那么多了,俩人先去天安门广场转了转,又跑到圆明园逛了一圈,等到日薄西山,才想到当晚的住处尚无着落……第一份工作是在东大桥的一家按摩店,当然是给老板打工啦。这是一个连锁品牌,门店遍布全市,其中有一家在望京。一天,老板跟小赵说,望京店的人手不够,想派他去增援。就这样,他和女朋友从东大桥搬到了望京。“望京是我的福地,”小赵乐呵呵地说,“有一天,我在店里接待了日本松下公司中国区前总经理的家人,当时这位前老总已经瘫痪在床快两年了。他家里人希望我能定期上门给他按摩按摩,帮他缓解一下痛苦。但没想到,经过我大半年的努力,这位老兄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可以下床行走了。他为了报答我,让我自己出来开个店,需要的资金全部由他拿,挣了钱跟他对半分。现在的这个营业场所,就是这位老兄帮着租下的,屋子里的设备也都是他购买的。”
说实话,尽管相信小赵在技术方面确实有几把刷子,但对他的这番说辞,我大体上是本着姑妄听之的态度,没太往心里去。他究竟叫什么名字,来自何方,毕业于哪所学校,等等,这些信息他可以如实奉告,也可以随意编造,其真伪对我而言其实是无所谓的。忘了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去他店里时,他问我怎么称呼,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自己姓“谢”。假如哪天我的注意力不是特别集中,他管我叫谢大哥时,我极有可能会愣一下,以为他是在叫别人。
同年十月底,小赵说他遇到了一个难题,涉及到他刚到北京时跟一个老乡签的合作协议,现在那个老乡要找他的麻烦,想让我帮他出出主意。 “小菜一碟,你把协议拿给我看看,” 我跟他说。不大一会儿,他就把三张A4纸的合同递给了我。
“原来你真的叫赵全顺啊?”我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一句傻话,想收回,但已经来不及了。
“对啊,我就是赵全顺,赵全顺就是我!”小赵显得非常宽宏大量,憨憨地说,“姓字名谁还带骗人的吗?您说呢,谢大哥。”
